季眠打開包間門,看清楚站在門外的老太太。
這是位儀态端莊的老太太,白發整齊地向後梳攏,盤成優雅的發髻。她身着一件淡綠素雅的旗袍,絨毛白披肩搭在雙肩,雙手于身前自然交疊,将披肩下擺攏起。
季眠愣了一瞬,從老太太的眉眼中探尋出一些熟悉感,是那雙眼睛,與沈絕的眼睛有點相似,但老年人氣質溫柔,又不同于沈絕那雙銳利張揚的眼。
“你好。”老太太先開口,她輕輕颔首:“很抱歉打擾,請問你有見到一位高個子、穿黑衛衣的男生嗎?”
季眠張了張唇,心裡竟生出些不忍欺騙老人的心情,但又想起沈絕剛才說的話,以及那家夥衛衣裡面被繃帶纏繞遮擋的傷,還是選擇了隐瞞:“抱歉,沒看見。”
老太太輕輕點頭,那張看起來肅穆又優雅的臉上露出些溫和的笑:“謝謝,再次抱歉打擾。”
季眠神色松開了些,搖頭:“沒關系。”
目送老太太離開至見不到人影後,季眠隐隐松口氣,這才關上門轉身,往裡走兩步,聽見包間裡正在談論他,頓時定在原地。
組織這次家族聚會的人是季眠爸爸的三哥,季家一共三兄弟兩女兒,季父在家裡排行老四,前面有兩個哥哥一位姐姐,後面還有一位妹妹。
這一大家子人,唯有季眠的父親接住了季爺爺傳下來的那份傳統手藝,并花了二十餘年将其做大做強,又在季眠媽媽的幫助下将自家招牌産業推向前所未有的巅峰。
從季老爺子手裡繼承時的産業,起初其實并不雄厚,甚至據說季眠爸爸剛接手的時候正是強弩之末之時,與其說唯獨季眠爸爸能繼承,倒不如說隻有他爸願意接手。
早些年季老大和季老三像是斷了線的風筝,鮮少歸家,提起季老爺子手頭的老手藝,他倆更是直言絕無繼承的可能。
在哥倆眼裡,老爺子留下的即将面臨枯竭的傳統産業俨然就是個爛攤子,他們甯可背井離鄉奔赴未知,也不願守着這份家業,于是擔子就全部壓在了季眠爸爸肩上。
如今季家留下的傳統手藝有了獨一份的招牌,被季父撐起一片天,也就是這個時期,在外生活十幾年的季大哥季三哥忽然回來了。
前幾年季眠爸爸還在,他們便是攀着親戚關系時常來他家探望,那時季眠不懂,他隻知道以前逢年過節家裡幾乎沒什麼人來,從老爸的公司穩定上升開始,每年探望他們的親戚便越來越多。
後來季眠爸媽離開了,他才算是徹底看清楚那些人的嘴臉。
爸媽長眠已經有四年,這四年間,季眠和季楓钰應付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些讨人厭的家夥,這次來人中,有組織家庭聚會的季三叔一家三口,以及參加聚會的季大叔一家四口,還有季眠兩位姑姑。
兩位姑姑一個已經有了家庭,但來人隻有她一位,另一位小姑至今未婚,來人也隻有她一位。
季眠冷着臉站在包間門甬道口,目光掃視餐廳,發現他哥季楓钰位置旁邊站着正在與人侃侃而談的沈絕。
“您過獎,我隻是僥幸幾次取得不錯的成績,不能與次次年級前十的季眠同學比。”
“他脾氣沒我好?您真會說玩笑話,季眠同學挺好,我們關系很不錯。”
“………”
季眠緩慢的眯起眼睛,聽着沈絕毫不心虛的說那些違心話。
他次次年級前十是沒錯,但沈絕那家夥次次年級前三,而且,他們關系一點也不好。
家族聚會,總有幾位所謂的大家長喜歡用說教的方式審判小輩,組局的季三叔臉上的皺紋笑開,言語充斥着對季眠的貶低,偏又是一幅嘻嘻哈哈的作态,好似将這些話當做玩笑說出口就不會得罪人。
“小眠成績是好,我們這幾家人都知道,那孩子就是性格太孤僻内裡太高傲。”三叔季問學對沈絕說:“我瞧你小子倒是熱情又懂得人情世故,這一點,小眠是該向你學習學習,你說是吧大哥。”
一旁的老大季定平輕吹杯中的茶水,抿一口放下:“老三說的沒錯,不過人無完人,老四又離開得意外,沒人教小眠該如何收斂脾性,這些年小眠沒長歪心思已經很不錯了,再說楓钰的溫潤不是正好填補小眠的性格缺陷?”
“大哥你說的是,不過楓钰雖然是小眠的哥哥,但始終不是季家的人……”三叔說着頓了頓,對坐在斜對面的季楓钰抱歉的笑了笑:“我這麼說你别介意啊小钰,隻是說到底,四弟的産業終究得交給小眠,畢竟他才是季家人,不過我們大家現在都拿你當做自家人,但是這裡面的門道和規矩終究破壞不得,你說呢?”
季楓眠隻是溫和的笑了笑。站在旁邊的沈絕看着這一大家子笑臉人做戲,他雙手環抱,歪頭看向站在門口處一動不動的季眠。
季眠聽完了全程,他幾步走過去,在季楓钰旁邊的空位置停下,擡眸睨了眼挑着眉的沈絕,收回目光拉開椅子坐下。
他出現後,在聊天的幾位叔叔都安靜下來,季眠另一旁撐着下巴玩手機的小姑季巧掀起眼皮,朝季眠這邊偏頭,聲音一點也不藏着掖着:“季家産業的接班人,聽完有何感想?”
顯然,剛才注意到季眠站在門口的人包括小姑,她這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性格很是飒爽,此刻正揚着眉毛觀察對面那兩位臉色尴尬的哥哥。
季大叔季三叔的位置背對包間門,屬于上位,在視覺死角,剛才自然沒注意到季眠站在他們身後。
老三季問學神色定了定,目光觀察面無表情的季眠:“小眠,剛才三叔說玩笑話,不過那也是實話,年輕人總歸沒老一輩的我們有經驗,我們走的路比你們吃的飯多,有時候聽叔的話總沒錯。”
季眠擡眸,眼神冰冷:“聽你什麼?”
季問學一愣。
季眠冷笑:“聽你說我脾氣不好得改?還是我哥不是季家人資産不歸他?”
“三叔,你大概是忘了,季家的産業是我的跟你們沒有半毛錢關系,就算不是我哥的那也用不着你們來指手畫腳。”季眠的視線掃過對面吃癟的幾個人:“我哥就是我哥,季家是什麼很值得拿出來顯擺的大家庭嗎?不過是個姓氏而已,恕我直言,談起家規,您二老曾經不是也忤逆爺爺的規矩不願意繼承産業?”
季問學和季定平的臉一個變紅一個變黑,季眠的嘴絲毫不給他們留情面:“還有,你們都知道我脾氣臭了,非得往槍口上撞,我能說什麼?說你們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