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常青回答得從容,殿内的大臣們卻都默默捏了把汗,生怕一個不注意,泰甯帝就要命人當場斬了這祝氏遺女。
四方燭台,焰火搖曳。
帝王眯了眯眼,似乎真的對祝常青起了疑心:“五年前的舊事,還能答得如此不假思索,看來你對蜀平之地印象深刻啊。”
面對皇帝突然的發難,祝常青并未慌亂,不緊不慢道:“回陛下,因家母正是于蜀平途中過世,所以罪女難忘。”
合情合理,但這不是泰甯帝想聽到的答案,他沒有表示任何憐惜之意,繼續追問:“你在蜀平可曾結識什麼人?”
祝常青聞言心中一驚,終于難以遏制地擡起頭來。
泰甯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深不可測,卻也帶着輕蔑,無外乎看一隻苦苦掙紮的蝼蟻。
一失足成千古恨。
祝常青心中對此次的進京召見有了大概的猜測,斟酌片刻,道:“不敢瞞陛下,罪女在蜀平确實結識過一位農民出身的男子,名叫吳雙,其為人耿直爽朗,無意中得知罪女經曆喪母之痛,頗為關照。”
“那你現在可知朕為何要召你回京?”
極具威壓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不等祝常青回答,泰甯帝冷哼一聲,怒喝:“蜀平吳雙,以平反祝氏血冤,救民立世為旗号,率農民兵起義,占田奪糧!”
“祝常青,你該當何罪!”
燭火倏地滅了兩盞,光亮化作袅袅青煙升起。
官員們瞬間醒了酒,撩起袍子紛紛下跪。
整個大殿一時隻能聽見膝蓋骨碰在地面上的脆響。
祝常青出了一身的冷汗。
服侍的宮女宦官都已經退下了。
帝王高坐堂上,兩側是朝廷百官,她身為在場的唯一一個女子,蜷在大殿中央,被審視,被判決。
“回陛下!”祝常青咬着牙喊出這一句。
有一刻她真的認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裡了,可越到生死攸關的時候,她的頭腦竟越發的冷靜。
起義造反,那是不容置疑的死罪,該流放的流放,該斬首的斬首就好,何苦把她召回京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興師問罪一番。
祝常青跪了太久,連脊背都忍不住顫起來。
吳雙起義用的是祝氏名号,她作為祝氏唯一還在世的人,理論上算是這場起義的核心。
而她不但沒死在陵江,還被召回了京師。這意味着什麼?
難道陛下也想讓這支起義軍回京?
招安!
祝常青眼前閃過一道亮光。
是了,自五年前的政變之後,泰甯帝血洗了大批投靠故太子的大臣,朝中可用之人不多,武将更是隻有馮氏一人扛大旗。
與其費兵費力地去鎮壓,不如就利用她這個祝氏後人,将這支由農民自發組成的軍隊收入朝廷。
給祝氏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還能彰顯天家隆恩。
祝常青總算緩下一口氣,後知後覺地發現整個人已經僵到不能動彈。
聲線也因為嗓子的緊繃而有些不穩:
“吳雙之舉罪女并不知情,祝氏也絕無叛君不忠之心,罪女願以祝氏遺女的身份,替陛下招安吳雙,望陛下準許!”
說完,她本就垂着的腦袋又低下去,深深磕了個頭。
此事能從祝常青的口中主動提出自然是再好不過,皇帝的面子裡子都保全了。
泰甯帝的眼神裡終于流露出了一點兒欣慰,揮手道:“都起來吧。”
足以砍頭的大罪就被這麼輕飄飄地揭過,生殺予奪不過皇帝的一念之間。
祝常青雙腿早沒了知覺,雙手撐着地但怎麼也站不起來。
最後還是泰甯帝叫了兩個宮女進殿,一左一右地把她扶起。
她剛站穩,又朝帝王福身,險些摔回去。
宮女忙将她攙住,她卻固執地把禮行完,然後開口:“陛下,此行若隻罪女一人,怕是難完成所托,罪女鬥膽向您要兩個人。”
泰甯帝定睛看她,問:“你想要誰?”
“一個是小杜大人,杜宸安。”
所有人聞言都朝杜氏父子的方向看去,臉上神情各異。
杜氏與祝氏交好是前朝人盡皆知的事,即便後來兩家所扶持的皇子不同,卻一直保持着交往。
當初祝氏獲罪,杜尚書的兒子杜宸安還曾冒死求過情。
兩人算是青梅竹馬,想要有個熟悉的人陪在身邊也是人之常情。
泰甯帝允了,接着問:“還有一個呢?”
祝常青暗自松了一口氣。
剩下的一個人在她的計劃裡并不重要,隻道:“從三法司撥個小吏随罪女南下便好。”
燭台燃着燈芯,蠟油熱融滴落。
泰甯帝摩挲着茶碗,沉思的樣子讓祝常青心中又泛起隐隐的不安。
然後便聽泰甯帝念出了本朝世子的名字:
“李憑欄。”
“她既要三法司的人,那朕便将你這個刑部左侍郎予她罷。”
滿殿矚目中,隻見座次最靠近皇帝的那位郎君應聲站起。
绯袍加身,面如冠玉,天潢貴胄,通身貴氣渾然天成。
他似不懼天威,朗笑着行揖禮:“臣領旨。”
祝常青站在原地看他,心頭如遭雷劈,是萬萬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