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打了個照面,默契地移步至門口的石獅邊上,由那雕塑遮擋住部分身影。
瞧見張立瑞那副倒黴催的樣兒,祝常青心裡就有了猜測,擔憂地皺眉,先開口問道:“蜀平的案子出了岔子,是不是?”
張立瑞聞言臉上更白三分,徹底像根營養不良的竹子,直直朝祝常青彎下腰去,聲音有種悲哀的懇切:“事關刑部機密,恕在下無可奉告,還請祝娘子莫要為難!”
祝常青這回沒躲,硬生生受下了這禮,心中有氣,但不是對張立瑞的。
“好,你不說,我去找李憑欄問。”言罷提腳便走。
張立瑞哪能不攔,卻還顧着男女大防,不敢用手碰她,兩條臂膀無措地動着。
祝常青直直地往大門的方向闖,張立瑞在她身前一步的地方好一通折騰,反而不停地後退,沒攔住她半分。
焦頭爛額間,他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那日被吳雙舉着長矛趕出衛所時,不也正是這一番場景!
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眼見祝常青就要跨進刑部大門,張立瑞咬着牙停下步子,又是深深一揖:“祝娘子!還請留步!”
站班的衙役被吓了一跳,餘光瞥過兩人一眼,就不敢再看,甚至識趣地挪遠了些。
心中對祝常青的敬仰更甚,連主事大人都給她行禮,這位祝娘子果真不是一般人呐!
祝常青氣不打一處來,左右來回踱了兩步,确定那兩個衙役聽到不他們的交談,壓低聲音道:
“張大人,你以為李憑欄為何要将這破差事交與你?便是想你性子直,人緣差,遭了吳雙的為難隻能拉下面子來請我這個救兵。”
“規矩規矩,在刑部,李憑欄就是規矩,他就是要拉我進這趟渾水,讓我來收拾這爛攤子!”
張立瑞的大半張臉對着地面,看不清神情,隻有腦門上的汗一茬一茬往外冒,不過幾息時間,他就下定了決心:“好,我說。”
祝常青實在震驚,她沒想過他會如此輕易破了自己的底線。
究竟是此人在眨眼的功夫裡就想明白了其中門道,還是真的被自己的架勢唬住,亦或是他本就是個假君子,對于所謂原則向來能伸能曲,祝常青暫時無從得知。
眼下更重要的,是他嘴裡正吐出的消息。
原來,刑部大獄裡的那位前任蜀平知府,早在四日前就該畫押問斬,供詞都已經寫得妥當,隻差他在上頭按個指印。
臨門一腳時,張立瑞卻總覺得不對勁,從他府邸裡抄出來的銀子雖然多,但和中央撥下去的赈災銀相比,仍是九牛一毛。
倘若他隻貪了這些,剩餘的用在了百姓身上,蜀平也不至于會是這般慘狀。
于是他帶着刑具單獨去見了這位前知府,問他,剩餘的銀子哪去了?
前知府被折磨得不人不鬼,氣若遊絲間還是一樣的說辭,被他揮霍完了。
張立瑞不信,要接着用刑,前知府卻忽然情緒崩潰,一時間涕淚橫流,血腥味夾雜着惡臭味,抱着腦袋大喊:
“别查了,真的别查了!再查下去,都會沒命的!”
說完便如同癡傻了一般,再問不出别的。
張立瑞直覺其中有異,壓下了供紙,打算繼續查下去。
然而地方知府已經是從四品官員,他越級辦案的特權是李憑欄給的,若還想提審京中官員,得向侍郎打個報告,得了批準才行。
“我連夜寫了請奏,遞到張大人案前,直至今日,還未予通過……”
說話間,張立瑞的腰背一直未曾擡起來,似乎是自覺罪孽深重,不敢擡頭看人。
“濫用職權,厚顔無恥。”祝常青口中碎碎念着。
她仍記得張立瑞帶着紅棗來道謝時是何等的滿面春風。
下屬冒着巨大的風險想徹查疑案,身為甩手掌櫃的堂官竟還耍起了威風?
祝常青怒問:“李憑欄何在?”
“在值房。”張立瑞弱弱地回完話,直接往她右側大跨了一步,一副恭敬讓路的樣子。
祝常青便甩開衣袖,往裡走去。
她認路的本事不錯,憑着幾天前的記憶就能摸索到李憑欄的值房。
行至半途,發覺張立瑞還在自己身後跟着,揮揮手将人打發:“你别跟着我了,叫李憑欄瞧見,準以為是你告了他的黑狀。”
張立瑞心中仍有疑慮,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默默退下了。
待到值房跟前,祝常青将面上的怒色退了個幹淨,松開眉眼,立馬換上一副和善的表情。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道理祝常青還是曉得的。
替張立瑞憤憤不平不假,不滿李憑欄所作所為亦不假,但同時她也清楚,李憑欄既然對此按下不表,那就必定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