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四十。
祝常青伏在地上,冷汗刷一下浸濕了後背,心如死灰地閉上眼。
那樣的大闆,就是尋常男子挨過四十下,都得傷筋動骨,打殘也不無可能。
遑論以她的體格,隻怕二十大闆下去就能直接打散。
四十杖,那是奔着讓她在刑凳上一命嗚呼去的!
張立瑞聞言一時也慌了神,本以為隻需自己受罰即可,萬萬沒料到竟會拖累旁人,用膝蓋往前跪行兩步,重重磕了個頭:“陛下明鑒,律法隻言三法司官吏需受杖刑,祝娘子并非朝堂中人,萬不可以此定罪!”
馮直傲慢地睨去一眼,不屑道:“張主事此言差矣,祝娘子雖非朝堂中人,卻管了朝堂之事,按律責罰,并無不妥,否則天下百姓都争相效仿,插手朝事,可還有王法?”
張立瑞被噎,滿堂更無一人會替祝常青求情。
馮黨此刻都恨毒了這多管閑事的姑娘。
今日若非她以恩為誘,以功相逼,就憑一個刑部主事,絕不能掀起如此風浪。
此案繼續查下去,還不知道要牽扯出多少見不得人的陰私,要推出去幾個如蜀平知府一般的替死鬼。
他們巴不得祝常青立刻被賜死,以儆效尤,讓所有人都看看,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眼見事情就要定論。
冷眼旁觀了全程的杜宸安終于再也忍不住,從隊末的位置走出來,一同跪在殿上:“陛下,祝娘子畢竟是女兒身,四十杖未免苛責,還請陛下開恩。”
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時,祝常青整個人不可控地輕顫了一下。
她緩緩睜開眼,頗為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地磚,心中隻有一個帶着無奈輕笑的念頭:
杜宸安還是為她求情了。
哪怕他們幾日前争執不下、不歡而散。
哪怕她與杜宸安的所言所想全都背道而行,甚至沒有提前與他商議過半句。
祝常青都能想象,他看到自己出現在殿外的那一刻心中會有多氣憤。
肯定也暗自下過決心,今日就叫她自生自滅,不管要受天大的責罰都不必理會,令她狠狠長個記性才好。
可事到臨了,又哪裡真的能無動于衷,還是一跪一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求上一情再說。
朝中不乏有與杜氏不對付的官員,趁機踩上兩腳:
“早聽聞這杜家大郎與祝娘子情意匪淺,今日一瞧,果然如此,但杜郎中還是不要以公謀私的好。”
杜尚書不露聲色地側頭,用餘光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未置一詞。
太和殿算是徹底亂作一團了。
跪的跪,求的求,勸的勸,逼的逼。
一派胡鬧場面之下,暗流湧動,針鋒相對,隻待聖上作出最後抉擇。
就在泰甯帝方要開口時,百官之首的隊列裡又有一人的身影動了動。
卻見李憑欄款款走出。
不似殿内其餘人嚴肅緊張的神情,他嘴角勾着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滿面春風。
他起先沒有說話,而是朝祝常青和張立瑞跪着的方向投去一眼,神情毫無波瀾。
直到他看到祝常青左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繃帶。
她跪得很端正,李憑欄都快記不清自己是第幾回看她這麼跪着了,好像每回面聖都得跪上一遭。
估計已經跪出經驗來了,這次身子沒怎麼抖。
她雙手交疊地貼在身前的地磚上,左右袖口都因為這個姿勢拉開了一些,從李憑欄的角度看過去,恰巧能看到她手腕上纏繞的白紗布。
是當初在蜀平傷的。
已經有月餘了吧?怎麼還沒好。
陵江的水土當真能把人養得如此嬌氣嗎?
“陛下恕罪。”李憑欄回神,行禮的姿态流暢而漂亮,“祝娘子原是來讨賞的,您又何苦罰她。說到底這還是刑部的事兒,不如她那四十杖,就由臣領了。”
“蜀平之案又一直是張主事在管,四十杖下去隻怕案子便要換人查了,為了早日還馮郎中一個清白,陛下何不先罰他二十杖,等結案之後,再讓他把剩下的領了。”
李憑欄話畢,滿朝官員面面相觑,遲疑着,不知該不該反駁。
那畢竟是陛下的親侄子,駁了他的面子,便是駁了皇家的面子,一時間,誰也不願做這個出頭鳥,大殿反而安靜下來
泰甯帝揮了揮手,示意他先退下,沉思片刻,決斷道:
“張立瑞身為刑部主事,越級彈劾,理應杖刑四十,念你審理疑案,勞神勞心,先打二十。”
“至于祝常青,既來讨賞,朕便賞你十杖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祝常青和張立瑞行完大禮,幹脆利落地起身,跟着内侍出殿領刑了。
文武百官不得不目送二人離開。
雖說罰是罰了,可從這杖刑的數目上看,總有幾分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縱容意味。
鼻子靈的幾個人精已經緩緩眯起了眼。
這是要變天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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