闆子重重落下,打在腰臀處,泰山壓頂般,隻一下,便聽見皮開肉綻的撕裂聲。
祝常青疼着幾乎兩眼一翻,要暈過去。
然這隻是開始,痛感還未随着時間消解半點,下一杖就緊接着斬下來了。
她差點将嘴裡的一塊軟肉硬生生咬下來,血的味道在喉間彌漫開。
聽覺和視覺都模糊了,隻有腰臀上斷開般的錯覺沖擊着她的大腦。
這痛是生猛的,黏着肉連着血,要把她拍成兩段不可。
祝常青全身喪力,隻能在心裡一下一下地數着,打到第七杖時,下肢就已沒了什麼知覺,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要癱了。
最後三杖甚至都沒那個心力再去數,隻能像個死人般躺在刑凳上,任人宰割。
等渙散的意識凝聚一些,疼痛重新席卷而來時,她意識到自己的杖刑已經結束了。
耳邊那錘擊皮肉的聲響,是張立瑞的。
人在忍受極端的疼痛時,全身的器官都仿佛會靜止,連思緒也是四散而凝固的,少動一下,就少痛一分。
又過了不知多久,張立瑞的行刑也停了。
她艱難地把頭側過去,牽動了哪塊肌肉,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朦胧的淚花之中,她看見張立瑞被内侍左右攙扶着,下了刑凳,看那架勢,似乎是要向自己走來。
他每動一下,祝常青便感同身受地疼一次,趕忙虛弱地用氣聲制止:“有什麼話下次再說。”
張立瑞壓根聽不清,隻能看見她的嘴皮在動,還是得了内侍的傳話後才木讷地點點頭,轉身,一瘸一拐地朝宮外走去。
真能忍疼啊。祝常青在心裡想。
若誰現在敢叫她動一分,等她好了,必定搶了闆子往那人身上使勁伺候。
祝常青如願地在原地躺了好一會,初升的暖陽曬在人身上,格外舒服,如果她此刻的形象沒那麼難堪的話就更好了。
在她迷迷糊糊要伴着疼痛入夢前,有個小太監附到她耳邊:“祝娘子,該回了,大人們馬上下朝,會沖撞。”
祝常青腦子不清醒,竟想沖他擺手,大臂剛擡起半寸,撕扯的疼痛即刻叫她清醒過來,咬着牙回:“不用避。”
戲都做了,不給看客瞧瞧怎麼行。
她被打成這幅慘狀,若是馮黨沒能看到,她是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可……”那小太監擔憂道,“您身後還淌着血呢,奴才怕您失血過多,對身子不好。”
她今日一身绯裙,血色融在衣料裡頭,難為他還能分清。
祝常青也沒料到自己此刻還能有心思說笑:“不必擔憂,我前些日子吃過紅棗,補血的。”
小太監聞言便悻悻閉上嘴,重新走回旁邊垂首候着。
祝常青覺得他一定是以為自己的腦袋被打壞了。
半柱香後,太和殿内的官員魚貫而出。
行刑場地就在殿外不遠的一片空地上,大臣們從龍紋石台階兩側走下,一打眼便能瞧見那躺在刑凳上的绯衣女子。
好在也隔着百餘尺的距離,沒人會願意觸這個黴頭,紛紛繞道而行。
祝常青眼皮疲憊地耷拉着,聽不清那些官員的議論聲,思索起等人都走光了,她要怎麼回家才好。
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道不怎麼輕盈的腳步聲,她警醒地睜開眼,眼珠左右動了動,沒擡頭。
含笑的嗓音從上方傳來,與她那日在刑部門口聽到的别無二緻:“祝娘子可還安好?”
祝常青扯了扯嘴角,憋着氣試圖忍下疼痛,穩住聲線道:“小馮大人見諒,今日殿上多有得罪,眼下有傷在身,不能給大人行禮了。”
馮決方頗為爽朗地笑了兩聲,體諒道:“這倒是小事。不過在下前兩日好容易得閑,記挂着祝娘子,特意跑了趟逢澤館,那裡的掌櫃卻言祝娘子确實去喝過茶,隻是沒将帳賒給在下。”
祝常青心中冷笑。
馮氏的示好手段當真獨特,用賒賬表示結交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語氣卻仍是和善溫順的:“當日小女原是忘了帶錢,好在友人一向闊綽,順手結了賬,不敢讓小馮大人破費。”
京城就是這般,明明互相厭棄,明明才較着勁兩敗俱傷,出了太和殿,卻還是要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令人作嘔。
“如此。”半晌,上方才傳來馮決方輕柔卻透着冷意的聲音,“是在下唐突,那就不打擾祝娘子了,告辭。”
等腳步聲遠到無法辨别,祝常青才卸下全身的力氣。
心裡罵着:馮決方這殺千刀的笑面虎,非要在這時候來和她周旋,絕對是安了活活耗盡她心力的念頭。
本就殘破的軀體被這樣折騰了一番,她立覺有些不對勁。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地交替起來,頭暈目眩,耳邊似有鐘笛長鳴。
她支撐不住,手臂落下了刑凳,在兩邊無力地晃蕩。
一旁的太監意識到什麼,趕忙上前查看,發覺祝常青已經閉上眼,怎麼喚都不應了。
他慌張地要喊人,剛擡頭,卻發現不知何時又有一绯袍官員走近。
垂落的手臂邊有布料很輕地蹭過,祝常青猛然睜開眼,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來人的衣擺。
她總算是擡起了頭,仰着脖子的姿勢很難發聲,惡狠狠地盯着那人寡淡的神色。
從嘴角擠出一句話:“李憑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