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常青足下一絆,将右腳的那隻鞋踢出去老遠。
手扶在榻邊,單腳站立着,泥塑木雕般呆呆擡起臉。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在這種尴尬而詭異的沉默中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祝常青才反應過來似的,默默跳着将鞋子撿回來。
穿着得當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走吧,去看看安親王府送了什麼稀罕寶貝來。”
兩人走至前院,隻見五六個小厮圍在一塊嬉笑,有眼尖的喊了聲:“祝娘子康安!”
其餘人得了提醒,才陸陸續續地噤聲,散到兩旁。
他們這麼一散,原先被圍在中間的大物件就顯現在眼前。
是個将近有一人長的紅木箱子,雕花精美,遠遠的就有股草木香氣襲來。
離那東西還有幾步遠,祝常青就站着不肯動了,嘴角抽搐。
心道:李憑欄這是送了副棺材來?不至于吧?是想暗示她什麼?
越想越覺得心驚。
丹珠見自家娘子臉色蒼白,擔憂地扯着她的衣袖晃了晃,對送禮來的那兩個小厮問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安親王府的家丁也是一頭霧水,讪讪讨好:“禀這位娘子,不是小的們故意為難,是世子吩咐了,得讓祝娘子親自打開。”
叫她親自打開?
祝常青直覺這裡頭絕對有詐,萬一一掀開,裡頭真是具屍體,她要如何收場?
然祝常青不動,在場的其餘人更不敢動。
局面一時僵持不下。
李憑欄這個挨千刀的!
祝常青在心裡怒罵一句,咬着牙,突然以迅雷之勢上前,兩手扣住那箱子的上蓋邊緣,用力一揮。
“砰”的一聲巨響。
紅木蓋子掉在地上,揚起一陣塵土,祝常青下意識将頭往旁邊扭開。
丹珠和幾名小厮半眯起眼,伸長脖子探去,一面怕裡頭真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面又有止不住的好奇。
“娘子,這好像……是株樹苗?”
丹珠不确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祝常青被飛塵迷了眼,卻仍轉回臉艱難地觀察。
箱子裡頭還真安安靜靜地躺着棵長勢不錯的樹苗。
她緩出口氣:不是躺着具屍體就好。
有小厮樂道:“安親王府送的禮還真稀奇,小的這兩日跟着娘子金銀珠寶全見識了個遍,倒是頭一回見樹。”
丹珠問:“這是什麼品種的樹?”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送禮來的那兩個家丁身上,卻見後者同樣迷茫地搖了搖頭。
祝常青這些年在外見識了不少,但在花草一事上并無什麼造詣。
心裡還回蕩着劫後餘生的慶幸,哪有功夫管一棵樹的品種,揮揮手道:“正好院子裡空着,把它種了吧。”
府上的小厮不多,種樹又是項力氣活,安親王府的家丁自覺留下來幫忙。
兩個挖坑,兩個搬樹,兩個填土,祝常青和丹珠在一旁指揮,院子裡一時間相當熱鬧。
等這熱鬧事徹底結束,天也黑了大半。
夏夜正是最舒爽的時辰,他們一人搬把竹椅,在院子裡圍坐着。
口幹舌燥的小厮們打着蒲扇喝涼水,祝常青和丹珠則在暮色下靜靜地看着那株生機勃勃的樹苗。
“娘子。”丹珠的聲音很輕,她問,“這樹要長多久才能像京郊院外那棵一樣高大?”
祝常青不大确定:“我也不知,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百年吧。”
年輕的姑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臉上緩緩浮現出一種幸福的紅暈,聲音更弱了:“丹珠會守着娘子,直到這棵樹長得比從前那棵更高大。”
兩人挨得很近,即便丹珠聲如蚊蚋,祝常青依舊聽得清楚。
心中不免泛起一些苦澀。十年樹木,她哪裡還看得到這棵樹的盛景,屆時,不在陵江便在地府。
她避重就輕地笑答:“萬一它真得長百年可怎麼辦,你不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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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流言中,和安親王府世子的婚約一同不胫而走的,還有祝常青妖女的名聲。
這種沾染了神魔鬼怪的故事最叫百姓津津樂道,傳得久了遠了,更是一天一個樣。
昨個還說她是狐妖化形,今天又講她是煞星降世,一條街有一條街的傳法,個人有個人的觀點。
但不管怎麼說,隻一點毋庸置疑,祝家娘子絕非善類。
有了醉漢鬧事的前車之鑒,倒是沒人敢再來她門前明着對嗆。
可京城這地方,彎彎繞繞的全是街巷,四面漏風,流言就在風裡輕飄飄地來,再血淋淋地走,樂此不疲。
祝常青難得重新當起閨秀,恪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準則,對外頭的血雨腥風不屑一顧。
丹珠沒她那種心性,每每去外頭做事,回來時必定氣得滿臉漲紅,時間久了,便也不常出門。
但她們不招搖,不代表别人不招惹。
這不,一大早的,就有人往祝府遞宴帖來了。
時至夏至,花草開得正豔,高門貴女中又盛行起了賞花宴。
翰林學士家的陳娘子打頭陣,早早張羅了起來。
丹珠對着那張請帖左瞧右瞧,怎麼看都覺得是場鴻門宴,擔憂地問:“娘子,您要去嗎?”
祝常青用熱茶潤了潤嗓。
她正愁這段時日過得太清閑,刀鋒都快鈍了,不早點把這亂麻斬了,她怎麼回去。
于是果斷道:“不僅要去,還得唯恐天下不亂地去。”
她從庫房裡挑了最奢華的綢緞,命人拿去制衣,丹珠擅描妝,就讓她學最時新的妝面。
忙前忙後了好些天,總算捱到了賞花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