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趙舒和所言,不過三日,宮裡便正式下了冊封的诏令。
正五品才人,賜居承歡殿。
一切的一切,與趙舒和當日所說的分毫不差。唯有一點區别,便是光熹帝還為趙舒和拟了封号,是個“榮”字。
宮裡今後再稱呼趙舒和,便不是趙二娘子了,而是、榮才人。
“……榮才人?”
元嘉喃喃道。
“是,聽說榮才人很得陛下喜歡,”蘭華為元嘉新斟了盞茶,“近日若有伴駕,陛下多屬意榮才人去。承歡殿還新紮了個秋千架子,又移了許多珍貴草木過去呢。”
“榮才人……”
元嘉像是沒聽到蘭華的話一般,隻低聲重複着。
“女君、是好奇榮才人的封号?”
蘭華柔聲問道。
元嘉被一聲“女君”喚回了神,幹脆順着這話問道:“不瞞姑姑,我确是有些好奇的。許是我進宮的次數少,見的人也還不夠多,印象中倒少有以封号相稱的娘娘們,反是稱呼姓氏的多。”
“今上也許多年未下賜封号了,”蘭華仍是輕聲細語,“如今有封号的,多是早年間進宮的嫔妃。數年伴駕,便非一宮主位,也是宮裡的老人了,自不用靠封号再與同姓之人區分。至于後進宮的,無陛下屬意,禮部自也不會去做拟選封号的事情,故而多以年紀稱呼大小娘子。榮才人如今得陛下親賜封号,可見是極受恩寵的。”
“姑姑,‘榮’字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陛下為何選了這個字做趙娘、榮才人的封号呢?”
拂冬正坐在一旁纏着絲線,聞言顯出幾分好奇。
蘭華一時微愣,少頃有些不确定道:“榮有顯貴、尊榮之意,想是陛下喜歡榮才人,特意選了這個字,以示對榮才人的看重吧。”
拂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還是有些困惑,卻也知趣地不再多問。倒是元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連喝茶的動作也放緩了。
“……女君?”
蘭華又喚了一聲,而後恍然,“倒是奴婢忘了,女君前次入宮是見過榮才人的,可是這封号有什麼奴婢們不知道的特殊之處?還請女君替咱們解解惑。”
元嘉今日愣神的次數有些多了,或許該說,自三日前從宮裡出來,元嘉發愣的時候就多了許多。不是盯在一處出神,就是在與别人說話時突然沒了聲響。
此刻聽見蘭華詢問,元嘉使勁閉了閉眼,換作一副再正常不過的模樣,這才笑着搖搖頭,道:“我也是不知道的。隻是聽姑姑說起陛下往承歡殿移植草木的事情,便陡然想起這‘榮’字本指桐木,又含草木繁盛之意,榮才人的封号或許有此含義。可轉頭又想,這封号多講究吉意,哪裡會像我這般,隻求其面上之意,便又覺得是自己猜錯了,少不得愣了一會。”
說着,又埋頭啜飲了一口茶水,也借此遮掩住自己略顯僵硬的表情。
蘭佩一直坐在元嘉側旁,隻看得清前者小半張臉的表情,如今聽見元嘉始終不見異常的平穩聲調,便也自然道:“許是二者皆有呢。”
帶着些許附和的意味。
正當時,有宮女進門來報,道熙甯公主前來拜訪,馬車已駛進太子府了。
元嘉有些驚訝,她并沒有收到燕景璇的拜帖,想是前者興之所至,便就直接過來了。
元嘉忙喚人擺上果子,又重新沏了茶,還未喘口氣,便見燕景璇戴着幕籬、領着侍女們跨門而入。鄭華照例随在身後,卻沒有進門,隻在檻外守着。
元嘉的視線在幕籬上停留幾瞬,而後自然上前,喚了句“皇姊”。
蘭華亦是屈膝行禮。
“蘭華姑姑也在?”
燕景璇并不摘帽,隻掀開身前兩片輕紗,露出完整的一張臉,又笑着朝蘭華問好。
“太子殿下怕太子妃長日無聊,臨行前特意叮囑奴婢,讓奴婢時常往太子府來,也好為太子妃說些宮中趣事。”
蘭華直起身子,溫言道。
“太子的意思?”燕景璇似乎笑了一下,“那本宮問你,祁弟出去了這麼些時候,可有給太子妃送過家書?”
“公主這是為難奴婢呢,”蘭華無奈一笑,“想來若有書信,也是先交予陛下與皇後殿下的,哪能讓奴婢代為轉交呢。”
燕景璇似乎隻是随口一問,聽完蘭華的話也隻是點頭,再沒有繼續追問。
倒是蘭華自覺道:“太子妃既有公主相伴,奴婢就先告退了。”
“如此,便不留姑姑了。”
燕景璇微微一笑,不等元嘉開口便直接允了。
蘭華面色如常,再次行禮後便轉身離開了。
元嘉沒有說話,隻看着蘭話的身影遠去,方朝燕景璇道:“皇姊今日怎麼戴起幕籬了?”
燕景璇不語,隻擡手解開系于頸下的絲帶。倒是始終跟在燕景璇身側的一人,掀了紗簾,又露出雙帶笑的眸子望着元嘉。
“你……”
元嘉面露驚訝,随即展顔而笑,又朝左右道:“屋裡悶得很,還不快去竹林那處另擺茶果,我要同皇姊好好說會兒話,今日就不見别人了。”
逢春幾人雖有惑意,卻也按着元嘉的吩咐,在緊鄰長春館的竹林深處新上了茶點,又細心添置了一番,這才請元嘉與燕景璇移步。
這期間,元嘉将大半注意力都留在了另幾個離得稍遠,卻同樣頭戴幕籬的女子身上。燕景璇早取下了幕籬,正拿在手裡把玩,見元嘉視線來回飄移,少不得一笑,“你這是做甚,一會兒到那什麼竹林裡了,叫她們把幕籬取下來,讓你一個一個的慢慢看,可好?”
說着又咦了一聲,奇怪道:“我來這兒的次數也不少了,怎不知道你這院子旁邊還有個竹林?”
元嘉這才收回視線,“我見劉良娣的竹香館栽了好些翠竹,又好看又遮陰,便命人移了一片過來。隻是才新栽沒多久,瞧着沒有竹香館那片繁茂罷了。”
“莫不是、祁弟離京後移的?”
燕景璇又問道。
“我成日在院子裡待着也是無趣,找些事情做罷了。”
元嘉也不否認。
“你呀,”燕景璇竟有些遺憾,“分明是新婚的夫婦,怎麼就半點不關心夫婿的行程……他此趟是否順利?身體又是否康健?你倒好,隻對自家門前種什麼花草感興趣。”
元嘉卻不以為意,笑着坐回榻上,仰頭朝燕景璇道:“皇姊說什麼呢,太子如今不是諸事順遂嗎,又何必我白操心一場,還不如做些喜歡的事情打發時間呢。”
“……你何以如此笃定?”
燕景璇奇道。
“若是不順,皇姊也不會有心思往我這兒來了,”元嘉笑意不減,“是也不是?”
“這一晃都小兩個月了,他倒撿懶,連封家書也不肯寫。”
燕景璇沒有回答,隻又繞回了家書的事情。也不知是否是元嘉聽錯了,總覺得這話裡面,隐約帶了幾絲不滿的意味。
隻是,她也确實不在意就是了。
遂道:“太子此行是公差,辦的又是彰顯我朝氣度的大事,自當諸事奏陳父皇,又何必特意予我書信呢?再者,我觀母後近來神色,見她眉宇疏闊,面帶紅潤,帝後一體,想來前朝也是風平浪靜的,太子自然也就諸事順遂了。”
燕景璇還欲說些什麼,卻被身後人扯了扯袖角,又适逢紅玉進屋來請,這才偃旗息鼓,隻跟着元嘉往竹林而去。
一路上,燕景璇不時便側頭打量元嘉,見她神态自若,嘴角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便知這人在燕景祁離開的這些日子裡過得不差,對燕景祁的動向也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可這本也是情理之中──元嘉成為太子妃還不到半年,如今更直接與燕景祁分隔兩地,又談何情誼呢?
燕景璇默默收回視線,又在心底歎了口氣。這本不是她該操心的,可她是真的喜歡元嘉的性子,又因這段時日的相處生出幾分真心,所以在聽過馬車上的那些話以後,便總希望元嘉能與她這個弟弟的感情好些,再好些。
薛神妃不也沒有孩子嗎,可太子妃之位到死都被她牢牢攥在手心。其中固然有她自己的苦心經營,可更多的,還是燕景祁喜歡她,願意處處予她尊貴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