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慈恩寺之行,似乎無人向燕景祁告禀,又或許是有人告禀過,但燕景祁卻無意過問。總之,素日裡與元嘉說話時,一次也沒有提起過,元嘉自然也不會主動挑起,時間就在這樣平淡如水的日子裡悄然流逝。
柳安沅兩日後便跟着穆瑤筝的馬車離了上京,說是要一次性玩個痛快,瞧這架勢,不到年底是不會回來了。
而歐陽沁,沒了邊關隐患,便也可安心長留上京。除非再有戰事,否則隻需每年往邊城巡視三、兩回,便是駐守邊城的将士們,除開輪換,也可在人手充裕的前提下往返探親了。
太子府裡,衛妙音自那日從慈恩寺後回來後,精神似乎大好。章有為近來幾次回禀,都說其身體日漸康健,再調養兩月,便可停藥改服參丸了。
劉婵與吳小童倒與從前别無二緻,可倪娉柔卻有些不一樣了。雖還是會對徐麗華冷嘲熱諷,可面對宜恕時卻愈發和善了,而徐麗華竟也隻是冷眼瞧着。
至于章辛夷,入秋後不久便作為待選醫女的一員進了宮,前兩日托章有為給元嘉帶信,說是已通過了考核,如今已正式成為司藥司的一名醫女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可唯獨在探查薛神妃之事上,至今仍不見回音。前段時日出現的種種異處,仿佛隻是昙花一現,如今驟然平息,再找不出半點端倪假象。
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元嘉這些時日心态漸變,原是兀自惶恐,可如今既已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自然也就不在乎這所謂的回音,亦或說是真相了。
這些日子,元嘉依舊依例入宮,有時也接季元淳下學,趁着機會回季家小聚片刻。季連夫婦康健如故,季元懿也開始往返于康樂長公主府聽學受教,瞧着人也外向開朗了許多。
而最讓元嘉高興的,還是顧靜則有喜一事。
前者原以為自己隻是倦累厭食,請大夫診了脈才知是懷了身子。季家時隔數年終于又迎來新生命的降生,季元泓自是高興不提,季連夫婦更是十足的重視,不僅在衣食住行上倍加小心,還寄信回了顧家,聽說顧靜則的母親和姊姊不日就要啟程來上京了。
而她,竟也到了做人姑姑的年紀。
顧靜則的産期在來年冬歲,雖時日尚早,可元嘉還是繪了圖樣,開始做起小孩子的衣物來,又請了周記銀樓的大師傅打了套鑲金綴玉的圓項圈,更不論送去的各式補物了。
“你對兄嫂的孩子尚且如此上心,若來日自己也有了孩子,隻怕是會更加疼惜。”
燕景祁某次下朝回府,瞧見元嘉臨窗裁衣的模樣後,如是道。
那時候,元嘉隻拿着繡繃子,瞧着燕景祁微笑不語。
自然,燕景祁是想要個與元嘉的孩子的。他尚無嫡子,而元嘉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可他也知道,這事急不來,且成婚至今,反倒是自己有近乎半數的時間都不在上京,自然也就無法勉強。
大抵是看着元嘉臨窗而坐的模樣一時靜好,這才脫口而出。
隻是,燕景祁雖不急,卻還有其他許多人在明裡暗裡地盯着元嘉的肚子。
如果元嘉遲遲無有子嗣,那麼太子妃的位子也就沒那麼穩不可摧了。而虎視眈眈觊觎着這個位子不放的,自是大有人在。眼下看着是一片祥和,可誰也不知道這平和的假象能再維持多久。
明年?後年?
他們還能容許元嘉膝下空空幾年?
誰也不敢說。
……
至冬月時,上京城迎來了久違的初雪,紛紛揚揚、零零散散地下了整個滿月。
都說瑞雪兆豐年,元嘉想,來年或許是個好年。
臨近年關,元嘉要忙的事情也多了起來,宮裡府上,俱是一堆等着元嘉做決斷的人和事。不過十數日的工夫,元嘉便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
而念夏,則趕在年前的最後幾天被自己的老子娘接回了季家。聽說已看中了好幾戶相熟人家的年輕兒郎,隻等念夏回去一一相看。
念夏從太子府離開的那一日,元嘉沒有出現,隻叫人置辦了一桌席面當是送行。又使逢春将身契還給念夏,另封了二十兩銀子和金銀器若幹,一則為其來日婚事添妝,二也算是全了這段多年的主仆情分。
至新年時,宮内陸續開始設祭、禮參。光熹帝身體未見大好,每日隻在儀禮開始時露上一面。元嘉與燕景祁,既為儲君儲妃,自當諸事在前,而婁皇後有意淡去薛神妃之存在,一并替元嘉立威,便也刻意避讓。兩人遂住回了少陽宮,每日前朝後宮的領着儀禮,直到十五以後,才得空出宮。
柳安沅趕在舊年的最後一日回了上京,在國公府熱熱鬧鬧的過了個年,穆瑤筝則還在雲南,要與自己的父母兄弟團完年後再回來。可于元嘉而言,這卻是她第一個未與親人共聚的新年,好在宮務繁瑣,整日整日的忙下來,倒也沒多少心思去感傷了。
隻是不曾想,這雪才剛停,雨便又下起來了。
……
元嘉眉頭緊鎖地望着窗外,抿嘴不言。
雖到了好雨知時節的季節,可也不該一直落雨的。偏自入春的第一場雨開始,上京已斷斷續續下了半月的雨,近兩日甚至隐隐有擴大的趨勢。
長春館的檐角處還在滴滴答答的落着雨點,入目是一片水意朦胧,當真是春色又臨……可、這不正常。
“徐媽媽,你瞧這雨還會下多久?”
元嘉轉過身來倚着窗棂,仍蹙着眉頭朝徐媽媽問道。
徐媽媽并不看那雨,隻扶着元嘉遠離水汽侵襲之處,見其安穩坐下,又擡手将扇窗微合,這才道:“春雨連綿是常有的事,雨水多些,農戶們的收成也能更好些,想來也是好事。”
元嘉聞言,面色稍好了一些,可仍是眉頭未舒,遲疑道:“想是前幾年的雨水無有這樣充沛,我一時不慣,又看這大雪連着大雨,有些無底吧。”
“女君勿要憂心,”徐媽媽寬慰道,“想來若有災禍,倉部司、水部司和都水監的官員們早該有動作了。如今太子每日在朝堂上,不也什麼都沒聽到嗎,那大抵是無事的。”
元嘉嗯了一聲,又将視線移向窗扉狹縫處,雨依舊不大,隻是密密綿綿的惹人心煩。
朝上既無事,便該是太平安康的。
元嘉在心中默默道。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
這場雨一直下到了驚蟄前後。雨勢最大之時,人行十數步而難窺一物之影,直到雨停後半個月,方才散盡霧鎖煙迷之象。
雨水帶來的,不是豐收,而是災禍。
紫宸殿。
“甯州大霖雨,山水暴漲,漂流二千餘家,溺死者千餘人,流屍東下……”①
光熹帝将手裡的奏章攥得死緊,語氣森然,“好啊,好的很!快一個月前的事情了,到如今才遞到朕的面前,當真是以為朕要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