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惶惶不安的心最終墜入了無底深淵。
那日,燕景祁匆忙回府,還來不及更換常服,便大踏步地進了長春館。
“京中怕是要發時疫了,你這幾日留心些,仔細别叫沾了疫病的人和府裡有接觸。”
燕景祁如是道。
“……什麼!”
元嘉驚得站起身,“好端端的,上京城裡怎麼會起時疫呢?”
“守城的士兵在城郊發現了流民活動的痕迹,一路搜尋過去,”燕景祁停頓了一下,“最後隻找到幾具早已涼透的屍身。”
“或許、或許隻是一路奔波,身體虛弱,這才不治而死……”
元嘉勉力開口,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或許隻是潛意識裡拒絕接受,更不敢細想這兩個字背後的含義。
“那之後幾日,城郊又陸續發現了好幾具屍身,皆是一樣的死法,”燕景祁的臉色有些沉重,“到今日,已有穿着齊整者亡故了。”
言下之意,便是城内也有人染上疫病了……
元嘉怔愣原地,掩在袖下的手死死攥在一起,直到掌心有刺痛感傳來,渾濁的大腦才恢複了少許清醒。強行逼迫自己鎮定下來,元嘉定了定神道:“若真是時疫,還得盡早打算才行……太醫署那邊可有良方了?”
“前朝留下來的疫病方子還在太醫署裡存着,隻是年歲久遠又症狀存異,若想執兩用中,少不得還要再費些時日。”
聞言,元嘉稍安心了些,“既有可供參酌的東西,想來也不會耽誤太久。”
等等!
“近來,上京城中有許多人家都染了熱病……不知這其中是否與時疫有所關聯?”
元嘉遲疑道。
“時疫的症狀與熱病相差無幾,但比熱病燒得更久,病情也更反複,卻是不好防的。”
燕景祁頓了頓,又沉聲道:“父皇已下旨,太醫署上下所有醫官,除開當值的時間,全數出宮救診。慈恩寺已開了養病坊,用以收治、隔離患病之人,期間若有身故者,皆由金吾衛移至城郊集中燒毀,另賜喪錢慰撫。”
“至于外州郡的,以甯州為首,所有醫學博士挨門挨戶診斷病疾者,若為疫症,盡數拉去廳事收治,另下派官員及醫士,發放藥物、醫治疫病,其他各法一應與上京俱同。”
元嘉凝神細聽,面色也開始有所好轉,“那宮裡呢?”
“母後已讓合宮上下熏艾清掃,又命司藥司所有醫女每日熬煮藥劑,分發各宮以防未然,患病的宮女也要全部挪去患坊,集中救治。”
“……宮裡也發現了?”
“如今正讓各宮清查,凡有疑似者再交由醫女診斷,希望諸事無恙吧。”
元嘉蹙眉不語。她倒沒有聽說哪家真害了時疫,可京中發熱病的人數已是不尋常了……聽燕景祁的口氣,怕是就這兩日,京中就要變天了。
“三郎匆忙回府,還是先進屋換身衣裳,去了熱氣,再用些簡食,一應事情慢慢計議。”元嘉思量幾瞬,“我這就去讓府裡的人都警醒着,絕不能在這當頭出了岔子。”
燕景祁略一忖度,方才颔首,又轉身進了裡屋。
“徐媽媽,府裡的人就煩勞您了。”
眼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簾後,元嘉這才收回視線,又一一吩咐起人來。
“女君放心。”
徐媽媽屈膝應下,随即轉身快步朝外頭走去。
“逢春,你與斂秋、拂冬她們速速出門一趟,去季家,歐陽家還有柳家,請她們留意小心。”
“是!”
三人自知事态緊急,當下也顧不得禮數周全,立刻便往外走去。
“記得捂好口鼻再出去,要碰什麼也隔着帕子……再帶上幕籬隔一層,千萬護好自己!”
元嘉站在屋内,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三人遙遙一應聲,不多時便消失在長廊盡頭。
元嘉舒了口氣,正要轉身,忽又腳步一頓。
「沁姊姊有事呢,她家小弟昨日夜裡發了高熱,眼下還燒着呢,沁姊姊脫不開身,便隻剩我了。」
元嘉兩目圓睜,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當下也顧不得規矩,隻高聲道:“紅玉,紅玉!”
前者疾步進屋,又近前等着元嘉吩咐。
“去,你趕緊追上逢春她們幾個,叫使人先去歐陽府!”元嘉急聲道,“越快越好!”
“是!”
紅玉瞧見元嘉這副模樣,也不敢多問,忙福了個身,便向三人離開的方向奔去。
“怎麼了,臉色這般不好?”
燕景祁換衣時便聽見了外頭的動靜,這會兒出來又瞧見元嘉神色實在慌張,當即皺眉道。
“隻盼是我想多了。”
元嘉搖頭,臉色卻更加蒼白。
燕景祁的眉頭鎖得更深了,卻還是什麼都沒問,隻上前握住元嘉的手,道:“太醫們已在研制救治之法了,無事的。”
“……嗯。”
元嘉勉強扯了抹笑,臉色卻并沒有多少改善。被男人握住的地方熾燙依舊,卻不曾為她帶來半分暖意,指尖仍是微涼。
她在害怕。
元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将手反覆在燕景祁的手背上,溫言細語幾番,将人勸回了書房。
又是水患,又是時疫,男人此刻遠比自己艱難,又何必叫他在這裡陪着自己熬呢。
元嘉走到窗棂前,微微仰頭看向天頂,風暖日麗,又是一個萬裡無雲的好天色……可若是能一并帶走她心底的烏霾就好了。
元嘉恍惚間想道。
……
最先回來的是斂秋,接着是拂冬,她倆分别往柳、季兩家跑了一趟,得了季母和靖安郡主的應諾後便馬不停蹄地回來禀報元嘉。
唯有逢春,直到日暮西垂都未見蹤影。
她去的,是歐陽府。
元嘉的心一點點沉到谷底,卻還是帶着僥幸焦急等待。
天已經徹底暗下去了,太子府裡外陸續掌燈,宮女們也開始提着食盒往來于各屋院。徐媽媽進屋勸了好幾次,元嘉才勉強進了兩口粥飯,可再多的也吃不下了。
長春館的燭一直燃着,一根燒盡便又點上新的一根。元嘉就這樣固執地坐在榻上,沉默地等着逢春的身影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