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地正式宣告春天來臨的那天,很多人露出了熬在漫長冬日裡死寂的微笑。
公民區罕見地熱鬧起來,街道上逐漸有了人氣。
她發信息給同伴,問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
同伴說,熬過冬天之後有些累,她想安靜地待在家裡,睡一覺,再去迎接春天。
她雖然答應了,卻隐隐感到不安。
因為她知道,這些安靜的人反倒更危險。
說不準在哪個風和日麗的時刻,這種人就會從樓頂一躍而下。
随後守衛就會過來,将屍體拉走分解。
死亡者必須經過“專業”處理,将燃燒時最後的能量,供給還在生存的人。
她的同伴就是這樣。
她去了寫有同伴名字的處理間。
親自看着昔日友人轉化為晶石能量,用工作人員的話來說——她朋友到死都很努力,轉化的能源可以讓一個可憐的城防區家庭度過不用挨餓的一年。
她盯着爐内旺盛的火焰,感覺自己跟換季的基地一起發了場高燒。
回去後她的表現還算正常,隻不過偶爾在服用營養劑時,會想,這裡面會不會有她朋友能量轉化的成分?
入睡前,如果有燈忘記關,她也會愧疚,覺得浪費的能源是不是也有朋友的一份。
去成為“獵犬”工作時,她如往日那樣換上作戰服,忽然閃回朋友離開的那日,随後,洶湧的想法灌進大腦——
她身上維持體溫的作戰服,是不是也使用了朋友的能源?
這些想法每日每夜纏繞在她的血管上,令她幾乎發瘋。
同伴離開後,痛苦的人隻剩下她自己了。
也是在一個春天,相較于以前有些異常溫暖的春日。
她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好沒意思。
走吧。
離開這裡吧。
無數聲音在她耳邊催促,令她夜不能眠,其中甚至聽到了朋友。
終于,她做了決定。
她要離開公民區。
女人說,她趕上了一個好時機。
精英區當時在征集人員。
符合條件的人可以簽署一份自主支配權協議,在基地規模S級以上的危急情況發生時,自願放棄對個人生命及财産的優先支配權。
也就是說,協議者會把自己貢獻給基地。
精英區也需要部分人類當消耗品,這群本身不來自精英區但基因尚可的協議者,便充當了這部分消耗品。
來之前她便知道,自己恐怕活不長久,甚至會比在公民區要難得多。
但她還是在家人的困惑和同事的輕蔑中,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公民區的家,去了精英區。
搬家的一路上,都是頂着人造太陽光芒的看熱鬧的人。
街坊都知道,這兒出了一個為去精英區而不顧一切的瘋子。
他們對她的鄙視和人造陽光一樣刺眼。
那是一種習慣了安逸後,不自覺流露出的傲慢。
可她已經不在乎了。
隻要能離開這裡,離開這裡就行。
她仿佛化作了自由的一縷風,割斷了從前的鍊接。
當時她想着,等在精英區待夠了,就去跟朋友彙合。
她接手每份工作時間都不長,都是些又苦又累,精英區沒人願意幹的活,好在高薪。
得益于在公民區的變态訓練,她體能異常得好,掙得錢越來越多,已經足夠她安逸地度過十年。
她決定,在冬天之前,結束外出工作,給自己退休。
最後一份工作,在精英區的垃圾處理廠,她負責焚燒垃圾,篩出可用的資源循環利用,或者分配給城防區。
那麼,處理這些垃圾的能源從哪兒來呢?
從千千萬萬個焚燒爐中。
女人站在巨大的足夠将她掩埋的垃圾場中,遲遲下不去手,外面的人從高聲呼喚轉變為怒罵,說她是癡呆了嗎,為什麼不啟動按鈕。
那一刻,她又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俯視着在垃圾場中肮髒的自己。
原來她日夜愧疚又懼怕地享受着的溫暖能源,沒有一絲一毫是朋友帶來的。
朋友被用來處理精英區的生活垃圾,或者被當作垃圾再利用能源,被城防區吸收了。
總之,不會流向她那裡。
朋友到死都沒有回家的自由。
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那天的工作沒有完成,她暈倒在垃圾堆裡,被送去了醫院,醒來後就收到了一張診斷書。
“躺在病房裡的那一周,許多稱不上熟悉的面孔來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