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們,我甚至沒有力氣回以微笑。我感覺心髒很痛,好像有東西不停地往外漏。”
“就像是一座四處漏雨的房子。”
那一周裡,光是填補這些洞,就消耗了她很大的精力。
她無心去參與外面的風景,隻專心修補心髒的漏洞,她開始在心裡建起房子來。
隻是它無法被人看見。
出院那天,父母從公民區遠道而來,看望她。
兩個滄桑的中年人被守衛層層圍着,隻為了看一眼他們的孩子。
女人終于用力擠出一個微笑,初老的細紋剛堆在嘴角,就聽到父母說,跟他們回家找工作吧,一切可以從頭再來,重新努力。
人能有幾個春天呢?她不想一輩子困守在工作裡。
女人說,她不想回去,既然生病了,就不再工作了。
父母表情變得嚴厲,說,那就證明給大家看,你好好的,身強力壯,怎麼會生病,如今醫療發達,這種小病隻需要改造大腦就可以痊愈。
“我說,疾病也是身體裡的一部分。”女人神情淡淡的,仿佛回到了那天。
人們要她說話,要她告訴他們,那個房子的模樣。
後來,他們還要她把那座房子展示出來,給他們看。
“他們要我把這些填好的洞剖開,隻為确認我沒有說謊。”
剖開補好的破洞,剖開自己的心髒。
如果這是讓人們看一眼的代價,如果拒絕的代價是被人群遠離,或許,或許孤獨也沒什麼不好。
“我就在原地靜靜守着我心裡的房子。”
“它破破爛爛,但是我很想保護它。”
”總有一天我會把它修好,給它塗上漂亮的顔色,到時候種一些小花,供路過的蝴蝶歇腳。”
女人忽然露出一個明朗的表情,她忽然的笑意把周圍人都吓得渾身緊繃,可她卻毫無察覺一樣,繼續喃喃着。
“我的房子。”
“允許我放置安靜和悲傷的房子。”
“我是多麼地想要保護它。”
女人斷斷續續說着,氣若遊絲,可在她蒼白的面色下,俞靈能清楚地透過她的眼睛,看見一片燦爛的花園。
再後來,她就躲進了這個房子裡面,開始偷偷建造屬于自己的花園。
她發誓,死亡的權利必須握在自己手裡。
“這些花已經開了第二期了。我本來打算看一場花開就結束生命的。”
650無聲地看着她,仿佛在問,是什麼改變了她的計劃。
女人說:“雪球。”
那隻活潑可愛的雪團子。
是小狗拖延了她的死期。
精英區是唯一可以養寵物的地方,但極少有人願意花心思在寵物上面,畢竟價格昂貴,很少有小動物願意接受營養劑和仿制調味食品的喂養。
女人曾在垃圾站見過許多被棄養的寵物,很可憐,她偶爾會在包裡備點寵物用仿制零食,遇到了就喂喂它們。
“有天,我出門回來,沒有選擇往常的路回家,而是朝反方向走。”
”那條路很窄,通不了懸浮車,也很少有人走。我走到半路遇到一隻小狗,看模樣肯定也是被棄養了,之前我還喂過它,在一家便利店門口。當時我以為,不會超過三天,它就會被人抓走處理掉。”
“但它竟然活下來了。”
女人講起小狗時,眼睛始終溫柔地注視着蓬勃而旺盛的玫瑰花們。
“我和它同時停住腳步,都有些害怕。直到我輕輕晃了晃包裡的零食,叫了聲,小雪球。”
“它的尾巴突然歡快地搖起來,繞着我轉圈。我知道,它認出了我。”
“蹲下的那一刻,雪球趴到了我的膝蓋上,它的前爪濕漉漉、臭烘烘的,但意外地溫暖。”
“它哼唧着沖我撒嬌,要零食吃。我笑着說你把我的褲子踩髒啦,它又傲嬌地跑開。”
俞靈眯起眼睛,回憶起她在記憶空間裡窺探到的活潑小狗。
“我繼續走我的路,走到交叉口,聽到身後有吧嗒吧嗒的腳步聲。”
“我回頭,看見雪球張開嘴朝我笑。”
“它在偷偷護送我。”
”之後,我的腳步輕快起來,沿着小路,走進一家便利店,我進去買好營養劑和水,還多買了幾包零食,折返到回家的路上。”
”到了家後,我連衣服都沒有脫,抱着雪球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平常的一天結束了。”
女人說到這裡停頓了很久,久到大家以為不會有後續了,隻當一個離自己很遙遠的故事聽,畢竟這群守衛來自城防區,大概一輩子都見不到正常的、鮮活的小動物。
女人在這片難得的安靜中,再次開口。
“遇到雪球的時候,我擁有了離開醫院後的第一個笑容。沒人知道,那天我臨時起意選擇的路,終點隻有一個廢棄的湖。”
俞靈感覺濕漉漉的冷意又從手心裡長出來了,她下意識要去攥緊,或者用匕首威脅,亂動的五指忽然被一片溫暖裹緊。
溫序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邊,身姿挺拔,兩人身高相差不多,所以他握住俞靈的手時,連頭都沒有低一下。
她輕輕動了動手指,以示感謝。
對方回應的是更緊密的力量,仿佛要把沸騰的血液一同獻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