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很壓抑,沉寂許久後,這次是尤金先開的口。
“我也不贊成銷毀。這畢竟是我們的兒子,還有女兒。……是我們的。”
尤金反複強調着,似乎在用這種笃定的語氣,來給自己增添自信。
泰莎似乎看到了希望,淚眼婆娑地擡起頭,望着唯一支持她的丈夫。
那一刻似乎又回到了兩人剛認識的時候。
那時候,尤金對她還挺好的,偶爾也會散發出魅力。
雖然隻是極偶爾的時候,但也足夠迷住泰莎了。
她跟尤金是通過相親認識的,盡管基因報告上說她們并不匹配,但她還是迫于家庭的壓力,與尤金結婚了。
尤金也逐漸從清爽真誠的人設瞬間轉變為她記憶中熟悉的……父親的模樣。
這裡的變化并不是說外貌,而是生活上的相似。
尤金跟她的父親很像,一樣看不到地闆上的灰塵,看不到丢在垃圾桶旁邊的垃圾,看不到在泰莎幹淨整潔的家中留下的髒腳印和油手印,更看不到歲月裡逐漸泛黃的枕頭和被套。
一切都不那麼幹淨舒爽了。
像廚房牆壁上的油漬,黏糊糊的附着在皮膚上,無論怎麼清洗,都沒辦法被徹底剝離。
還好,尤金是個好人。
他在外一直都是老實誠實的好人形象,雖然沒多大能耐,但偶爾會散發出小小的善心。
尤金在同事之間的人緣還是不錯的。
畢竟同事不會知道尤金在家裡時的惡劣模樣,壞習慣可以靠僞裝。
就像此刻,尤金的“好爸爸”形象已經讓在場不少她娘家的親戚們感動落淚。
泰莎望着尤金腫眼泡下那雙小而閃動精光的眼睛,忽然冒出了不好的預感。
他絕對在僞裝。
果然,熟悉的尤金說話了,這番話讓泰莎仿佛跌進了冰窖。
“但是大家也知道,我們的家庭,靠我現在的工資,是沒辦法養活兩個孩子的。”
“與其讓兩個孩子都得不到好的教育,不如專心培育其中一個。”
“畢竟是一條生命,我實在是下不去手。”
“我們可以把剩下的孩子送到兒童救助中心。”
泰莎的笑容凍在了臉上,她難以置信道:“隻留下一個?你在說什麼?”
“資源不夠啊,泰莎,我們得認清現實。從前隻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花錢大手大腳我也不說什麼了,但現在不一樣,你是個母親啊。”
尤金皺起眉,又流露出指責的神情。
姐姐泰拉仍然保持銷毀的建議,她是家裡最大的孩子,很小便承擔起照顧弟弟妹妹們的責任,還要在爸媽面前表現出成熟穩重的懂事大孩子形象。
她無比信任醫生的話,原因是七歲那年她得了很嚴重的流感,在學校吐得昏天黑地,高燒持續不退,一夕之間瘦得不成人樣。
打電話給媽媽,得到的回答隻有“去醫務室申請點藥”,之類的回答。
媽媽兜裡的錢都不是她自己的,是要精确分配到養每個孩子的。
絕望的泰拉在睜眼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爸爸媽媽,也不是跟她同一所學校的弟弟妹妹,而是面無表情的醫生。
用沒有任何起伏的語氣,告訴她,她活了下來。
那一刻,渾身都痛得快散架的泰拉卻用力朝醫生擠出一個笑容。
如果不是學醫太費錢,父親不同意,泰拉将來一定會成為醫生的。
而人生并不如願的泰拉,在長大成人、組建了新家庭後,對着剛生産完後絕望的妹妹,狠下心來開口勸慰。
“泰莎,你到底知不知道,強行讓基因有嚴重缺陷的孩子活下來意味着什麼?”
泰莎張了張嘴,嘴唇因為長時間未喝水,已經蒼白而幹裂:“我……”
泰拉強硬地打斷:“意味着你的孩子出門要時刻佩戴高危人群限制器。”
俞靈輕輕轉過頭,盯着泰拉不停蠕動的嘴巴。
限制器,好巧。
她剛見過。
在照片裡。
溫序的脖子上,有同款的,而且還更高級。
限制器是一種外觀十分明顯的頸環,佩戴時會自動将生命掌控權移交到中心指揮台。
這種東西不是為了保護高危者,而是提醒路人注意要保護自己。
這意味着,如果高危者們出現了不受控制的行為,随時有可能指揮台銷毀。
可能前一秒他還像個暴躁的普通人一樣在街道上破口大罵,後一秒就原地炸成了碎片。
基因缺陷者需要從出生起就佩戴限制器。
相當于這類人出生後就被打上了“劣等标簽”,在人群中,時時刻刻面臨被冷落和羞辱的處境。
也難怪泰莎的孩子們不願意上學。
難怪泰莎總把孩子鎖在地下室裡。
那些為了"保護孩子"的說法,都隻是泰莎為孩子想的體面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