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還掉臨時租借的玩偶服,認真回複了成員和經紀人發來的消息,金廷祐立在亮着紅燈的十字路口收起手機。首爾正是六月盛夏,烈陽透過層疊的搖曳樹蔭落成光斑,不偏不倚地映得他屏幕反光,猝不及防刺得眼睛一痛。
清晨裡大動幹戈折騰這麼一番回來,如今也不過是豔陽高照的正午時分,仍處于工作日裡繁忙的早高峰。金廷祐仔仔細細讀過街對面早餐鋪的名字,在心底做了抉擇後才重新邁出腳步,略顯遲緩的動作與熙攘忙碌的加速度人群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如他了解的一般,這是個每時每刻都運轉飛快的世界。在無聲湧動的熱浪中,如潮水般填充在耳畔的交談雜音,以每秒數名為單位與他擦肩而過的陌生面孔……這個時候進出的多是取過餐便匆匆離開的上班族,店鋪裡反而不過寥寥幾人,金廷祐因而得以一身清淨地坐在角落裡舀着粥喝。
與姜北穗見面對峙時沒胃口,現在他也稱不上有什麼食欲。本來是随便吃點填填肚子的想法,現在将漢堡塞進嘴裡的動作倒像是設定好的程序,機械且分毫不經思考。而金廷祐同樣覺得,除了咀嚼之外,他放空的大腦再沒下達任何有效指令。
廣播裡放着幾年前他喜歡的一首歌曲,包裝紙上的油脂似乎沾到了戒指上,金廷祐不斷發散的五感令他很難專注于當下,哪怕他全部需要做的隻是吃掉一隻漢堡。
好在味覺尚未失靈,夾層裡的牛肉與芝士透着醇香,吸進去的一口可樂是炸開的清甜,聯合運作的神經系統為金廷祐傳達着信息,這是好吃的東西。他動作停了停,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樣遲鈍而割裂的感官并不陌生,他或許算不上簡單的食之無味。
盡管完全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美好時刻,金廷祐還是記得很清楚,在舞台上被聚光燈照射時一瞬間的渾身戰栗,從醫院領回診斷書後的失神怔忡,和許多個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的濃稠黑夜。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世界都被純白色的幕布密不透風地包裹着,時鐘被調緩,腳步也放慢。
比起難以喘息的痛苦,于金廷祐而言更深刻的或許是失了方向,原地打轉的茫然。生活中的事無巨細都被添上了一段滞空,再強烈的情緒與感官都無法被他直觀地捕捉,他似乎在逃避,又像在漫無目的地追尋。
他并不認為他是喜歡回溯時光糾結對錯的人,可在填充過盛的空白領域裡,金廷祐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從前。任何存在于腦海中的細枝末節都在無限放大重播,從蹒跚學步時至今,長長的隧道盡頭是屬于他的練習生涯。
奇怪的是,那些需要咬着牙才能克服的瞬間,忽然變成了無足輕重的泡沫,那般客觀地浮在他眼底,金廷祐也不願再多看一眼。颠倒而失色的回憶被他自覺地堆在角落,他翻來覆去念想的,無非隻有一人罷了。
金廷祐是被意外按下靜止的一粒微小原子,而無數次撕開了他頭頂的郁色天幕張揚靠近,刺目鮮活如驕陽的,是姜北穗。
從當年那個不體面的表白與她的不告而别起,他們間就不再有什麼相互取暖的溫存了。金廷祐并非被她千裡迢迢來與他相會的決心而逐步治愈,其實姜北穗不是他的玫瑰,是紮根于心底的荊棘叢林。
尚未愈合的傷口再度迸裂,尖銳的痛感密麻附于神經末梢,在嗡鳴聲中席卷而來的感官系統生澀重啟,金廷祐仿佛猛然被她不由分說地扯回了人世間。他的喜怒哀樂逐步複蘇鮮活,遺失掉的勇氣重回體内,偏離的指針好像在眨眼間又輕易地擺回了正軌。
除了在暗處瘋狂滋長的野心與欲望。
孤身一人的窒息感後知後覺地追來,他陷入了某種患得患失的恐懼,本能地将救他于溺水的姜北穗當作唯一的氧氣。又或者,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姜北穗就成了金廷祐的必需品。
可金廷祐發現他再抓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