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玥待面上紅暈褪去,才緩步至前廳。見謝淮正背手而立,欣賞畫上山水,分明是玉樹芝蘭之姿,不知怎的就勾她想起他學堂裡的老學究們。
名師出高徒,謝淮聰慧好學,連先生們舉止都學來五六分。
不禁悶笑出聲。
謝淮聞聲轉身,見她還笑着盯看自己,斂眸肅聲道:“不出聲在人背後偷笑,無禮。”
青玥走上前欠了欠身,笑說:“阿兄若再有一撮胡須,可真要與學究一模一樣了。”
謝淮下意識摸了摸下巴,“留胡須給你燒嗎?”
青玥扁嘴,“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阿兄還提。”
她年幼頑皮,偷溜進謝淮的學堂,拿煙杆燒學究的胡須,連累謝淮被罰手闆,事事争優的少年為數不多的幾次罰,皆禍從她起。
謝淮心裡,他們的牽絆從那時便結下了。
時過境遷,他幹笑一聲,意味深長道:“記憶猶新。”
“我去信有三日了阿兄才來,可是朝堂事忙?”
許是有正事壓陣,再見謝淮,青玥心境意外平和許多,言談間七分真三分假的從容,仿若真是兄妹叙話。
謝淮颔首,“赈災重建事關百姓,的确松懈不得,所以一直未得閑。”
“王爺近來為赈災之事操勞,我也幫不上忙,剛巧他今日回府,你們還能聊上幾句。”
謝淮握着袖口的手緊了緊,“你對王爺的事很上心?”
青玥沒有正面答他,隻道:“非王爺一人之事,阿兄方才說了,事關百姓。”
“嗯,你一貫熱心腸。”自我告慰似的喃喃一句,複道:“瞧你氣色不如往日,可是病了?”
“天氣轉涼時受了寒,将養多日,如今感覺好多了。”
“那便好。”頓了頓,指向桌上帶來的東西,“帶了些你往日愛吃的,若還服藥,果酒且放放再飲,莫要貪杯。”
“知道了。”青玥一如既往地聽不進他啰唆,抓着話口打斷,抿唇又問:“說到點心——上次的點心阿兄可嘗過,感覺如何?”
謝淮知她所指,故意避而不談,反問:“你今日找我所為何事?”
青玥雖未開門見山談及,但每一句話都有意無意提醒自己,亦是提醒對方。
話已至此,攤開手掌,将白玉簪呈在他跟前,“物歸原主。”
謝淮仍背着手,道:“我既将此物相贈,你留着就好。”
“這簪子是阿兄的心意,心意已然辜負,留着物件亦不妥。”
自幼相識,謝淮最懂面前人的倔強決絕,更明了留着簪子會讓她心懷虧欠。現在執意歸還,是連份對他的愧疚都不肯留在心中嗎?
眸色波動,很快恢複平靜,淡然回應:“如此,依你之意就是。”
說罷,他将簪子收回袖中,成全她的心安。
宇文皓早前便來了,直等到此時從偏門走出,把青玥勾向自己以示主權。
附在她耳畔低聲道:“東西還完該回去歇着了,王妃。”
讓她來見面還定情之物都是突破極限,再多說一句他可保不準自己能做出什麼。
“藥熬好了麼?”青玥提了提聲音,轉身對謝淮說:“阿兄,玥兒要遵醫囑用藥,你同王爺先聊着。”
“好。”謝淮應過,拿起桌上的東西遞給她,“藥苦,剛好拿去填補。”
青玥欣喜接過,朝宇文皓使個眼色,示意他好好表現,轉身往廳外走。
宇文皓卻挪步擋在她身前,低頭看了她眼手提之物,不冷不熱道:“尋文兄有心了,不過太醫說吃藥忌諱食用他物。”
青玥仰頭瞪他,借口罷了,她又不是真回去服藥,他要幹嘛?
未及反應,一記吻落在唇上。
謝淮亦始料未及,微微别開臉。
宇文皓淺嘗辄止,得意道:“這樣才不苦。”
他不要臉面自己還要呢!
青玥羞憤難當,想還擊又騰不出手,擡腿在他腳上踩了一道,疾步跑出前廳。
宇文皓拇指抿着唇角,勾起笑意,轉而神态自若地邀謝淮落座。
謝淮勉強壓下尴尬與酸澀,先一步打開話題,“王爺可是赈災遇到了難處?”
他身在官場,自然知曉甯王此行之難,那丫頭想要他幫忙的心思都擺在臉上了,沒辦法忽視。
“赈災之事原不繁雜,隻是關系到民生,有諸多考量罷了。”宇文皓模糊說辭,并未言及要害。
丫鬟換了新茶奉上,宇文皓端起微微撇去茶面的浮沫,緩緩開口:“這是閩南新供的建溪官茶,特意用了去冬第一場雪泡制,尋文兄嘗嘗如何。”
謝淮輕抿一口,“難怪說‘建溪官茶天下絕,香味欲全須小雪’,果真是極品。”
“本王倒是感慨閩南偏遠,實不知這茶一路運來,經了多少人之手,又短了多少。”
宇文皓借禦茶言赈災,都是聰明人,謝淮自能聽出其弦外之音。
赈災事大,既要為難民重建居所,又要開倉施粥,無一不需銀兩和人手。
照慣例,州府衙門設官倉,街巷設義倉,兩者雖都是官方的倉庫,但官倉的糧食主要是上頭出錢購買的,而義倉的糧食多為官府征收。
如此一來,少不得一層層過官員之手,便給了見錢眼開的鼠輩機會,從中盤剝。
“貢茶如此,赈災亦是,本王雖得了差事想為百姓盡些心意,奈何苦無可用之人呐。”
茶水燙嘴,宇文皓将杯子放回桌上,用力稍大,震得杯中水濺出,落在他手背上。
“下面之人做事不當心,王爺莫要傷了自己身子。”
謝淮思量片刻,道:“下官有一同窗名叫崔平,在工部任職郎官,掌經營興造之衆務,為人勤勉正直,王爺若不嫌棄,可引薦來為您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