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一是蘇書容往崇光寺上香的日子,近來為謝淮的前程和婚事煩憂,是以備好香燭供果,十五日用過早膳帶着謝淮與青玥一同出城。
謝淮飽讀詩書,從不把解決問題之法寄托在神佛上,架不住母親的堅持,告假陪同。
青玥剛上馬車便連打三個哈欠,乏得眼睛都睜不開。
蘇書容疑惑道:“玥兒昨晚沒休息好?”
青玥揉着眼眶“嗯”一聲,懶懶道:“睡得有些晚。”
“何止是睡得晚,怕是天亮才合眼吧,”謝淮輕笑戳穿。
青玥抿唇一笑算是默認。
蘇書容更加奇怪問謝淮:“你如何知曉?”
“我起夜時瞧見她一個人在屋頂,頗具閑情逸緻地數星星。”
“我那是夜觀天象!”青玥不服氣地辯解。她閑來無事看了些星象書籍,仗着對星辰有所了解,便興起夜觀。
謝淮眉眼俱笑,“觀出什麼了?”
她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沒參出什麼正經禅意,倒借着清爽的晚風和璀璨星辰,想通不少其他事情。
“觀出——”青玥拖着長長的尾音,笑嘻嘻看向蘇書容,“紫微星閃爍,幹娘今日所求定會如願。”
“你呀!數你嘴甜,”蘇書容也忍不住笑出聲,寵溺地點着她的額頭,“如此,我今日便多燒三炷香,替你和王爺祈福,争取早日生個小世子。”
俏臉“唰”得燒紅,睫毛眨了又眨,慌亂岔開話題:“我猜您更想求個孫子才是!”
此話正點在蘇書容痛處,剜謝淮一眼,嗔道:“隻我想有何用。”
謝淮早留意到青玥眼下一抹淡青,此刻順手把身側的軟枕遞過去,“撐不住就歪頭睡會兒,到了叫你。”
青玥毫不客氣,側身歪倒在座椅上,軟枕墊在頸下,眼皮一沉便入了夢鄉。
謝淮又取出一條薄毯輕覆在青玥身上,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她。轉将身後的窗幔掩好,不給光線透進來的餘地。
蘇書容看在眼裡,心中犯起嘀咕,感歎道:“淮兒對玥兒真是體貼入微。”
謝淮聽出母親話裡有話,淺笑中帶着幾分認真:“她自小受苦,多些照顧是應該的。”
“你們有兄妹之誼,的确該相互照應。”蘇書容悶着疑心始終不快,索性照實道明擔憂:“但她已經是王妃,即便你與顔家姑娘成不了,娶的人也不會是她。”
謝淮眼眸微垂,視線正巧落在熟睡的人身上,陽光還是溜進來了,光影斑駁躍在粉頰上向他示威,他的珍寶,終究是沒守住。
感到心中柔軟的地方一陣輕顫,謝淮不敢再看,默默挪開視線,道:“兒子明白,在顔家之事上做的決定,更是與她無關。”
……
山路颠簸中,青玥秀眉緊緊蹙在一團,夢呓般輕哼,時不時念叨着一個人的名字,聲音細若遊絲,帶着幾分恐懼和不安。
車廂内空間不大,在坐的兩人皆聽真切。
謝淮時刻提醒自己不逾矩,心卻不受控制地緊縮,轉頭望向車窗外,借山間景色平複心緒。
夢中呢喃愈發急促,蘇書容輕推她的肩膀,連聲低喚:“玥兒。”
青玥做的還是同一場夢,夢中持箭步步緊逼的宇文皓令她心悸,因為這次箭尖所指的,不是那名紅衣女子,而是旁觀的她。
箭尖寒光閃爍,呼喊聲在耳邊回蕩,青玥猛然睜開眼,額上冷汗涔涔,驚恐地環顧四周。
蘇書容撫着她的背道:“且緩緩,前面快到雲階,咱們該下車了。”
喘息未定,青玥怔怔點頭。
……
崇安寺香火極旺,未入廟門便見香霧缭繞,空氣中彌漫着檀香氣息。
青玥想到李力那日所言,湊近了低聲問謝淮:“請教尚書大人,佛寺所得的香火錢是否也要向朝廷繳稅?”
謝淮道:“佛門淨地,香火錢多用于修繕廟宇、布施衆生,前朝皇帝信奉佛教,特許免稅,我朝本也沿襲舊制,因有部分寺院借機斂财,故弘興朝時聖上下旨增設監管,有了香稅一項。”
青玥恍然,“戶部是皇帝的錢袋子,想來是你們負責收香稅咯。”
謝淮笑着解釋:“普通稅收的确由戶部下轄的稅課司負責,但各地香稅,由禮部和僧錄司各自選派官員前往管轄。”
青玥對朝廷部科職屬了解甚微,謝淮再多搬出幾個來,恐要繞暈,索性化繁為簡:“不管誰去收,最後銀子總歸要由戶部記賬入庫吧?”
“照規矩是如此。”
青玥聽出他話中有未盡之意,追問:“看來有不照規矩的情形了,是什麼?”
“你今日怎得對朝政如此感興趣?”
“我聽說朝廷缺錢,就想知道銀子去哪兒了,”青玥不隐瞞心思,催促道:“快說快說!”
她貼心刨根問底,謝淮沉吟片刻,道出實情:“自泰安八年後,戶部無一筆香稅入賬。”
泰安八年,不正是她出生前一年嘛!
若有所思間,人已到寺中,梵音聲不絕于耳,打斷她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