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不是個受拘束的人,書院包容四海,立的規矩卻多,那時他們總要談笑幾句司徒錦,說他是受罰最多的人。
說起來,和他妹妹的性子是真像。表面沉靜,内裡叛逆。
論起舊事,仿若隐在兩人間的隔膜很快自我斷裂。
陳暮也不再拘束,靜候司徒錦的開門見山:“殿下,兩國紛争不休,受苦的是兩國百姓。現今我的皇上表弟也同意,如數歸還南燕城池,依舊以雄真關和穆河為線,兩國可以保持休戰。”
這個結果,由對方說出口,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然而陳暮喜怒不形于色,畢竟接人入宮,就是為了敲定停戰的條件。
果然,不用陳暮開口,司徒錦繼續道:“我們隻有一個條件,貴國的明珠公主和親大臨,兩國聯姻。”
陳暮一下繃不住表情:“明珠?!”
陳暮臉色難看:“你要我妹妹嫁到你北臨?!”
他承認,近來兩國紛争,全是出自他父皇之手,造成現如今的局面,說句不好聽的,完全是他們咎由自取。
可這代價,怎能由他妹妹來擔負?
而這和親,兩國休戰保持和平,要一女子作為紐帶聯系,本質上,不就是想在必要時拿他妹妹做人質。
“以一人換取不必要的傷戰,已是最好的結果了。”司徒錦平心靜氣道。
最好的結果……
陳暮斷然拒絕:“我絕不會送我妹妹出去,絕不答應!”
他氣得全然忘記先前憶起的同窗之誼,甚至連太子的修養都忘了個一幹二淨,伸手就要趕人,“賣妹妹要個平安?我就是死,死在宮裡,在戰場上戰死,也不會做這麼卑鄙的事!”
“陳暮……”司徒錦想繼續勸。
陳暮已經動手了,他抄起司徒錦落在一邊的長槍和面具,直往對方身上扔,邊扔邊趕人:“戰!戰便是!孤不惜任何代價,也會戰到底!”
内監聽到動靜,模模糊糊的有“戰”的字眼鑽入耳中,他連忙從前廊向裡探。外殿内,北臨來的那位将軍佩戴着面具,步姿穩健,周圍并沒有太子殿下的身影。
他迎上去,“将軍,您此刻是要出宮嗎?”同時招呼着另一個内監去内殿伺候太子殿下。
司徒錦瞟了一眼内殿的方向,躊躇片刻:“回館驿吧。”
内監恭敬應道:“是。”
兩人還未踏出宮殿門,迎面一姑娘風風火火的撞向殿内。
她着藕色羅裙,領口袖口銀絲勾花,稍多顯幾分精緻,金絲束帶流蘇垂落。瞧上去萬分精貴,隻是臉戴面具,看不清神情。
陳黎進殿,一眼看中了同樣佩戴面具的男子,由哥哥身邊内監領着,想來除了是桑桃提到的人,也沒有其他身份了。
她壓着嗓子,“你就是北臨的将軍?”
司徒錦不認得她,也不識她的聲音。可旁邊的李内監認得啊,公主就是再怎麼改變聲音和裝束,他也不能認不出來!
李内監内心慌亂,面上卻是不顯:“公主,您這是要做什麼呀!”
“做什麼?”陳黎冷笑:“本公主今日殺個人來玩玩。”
此時,正好桑桃追了上來,她喘息個不停:“公主,您怎麼不等等我……”
陳黎不語,摸上桑桃後腰,果斷抽出她腰間軟劍,幾步上前,直沖司徒錦而去,“小賊!”
“公主——”桑桃和李内監同時大喊。
陳黎手中的軟劍送至司徒錦一米遠,長槍稍伸出一截,落至她手腕處,陳黎腕上一疼,軟劍輕而易舉被挑落。
陳黎并不會武,事實上,在這之前,她更是沒碰過劍。這樣的他,就是想要碰長年征戰沙場的司徒錦一根手指頭,都是連做夢都不敢夢的事。
見公主受了委屈,桑桃立時要上前,陳黎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别過來!”
桑桃立馬定住了。
面具下,陳黎眼中的刀子又揮向李内監。
李内監渾身一顫,眼風向内殿飄了飄。
陳黎呵笑一聲。
李内監立刻敗下陣來,退至桑桃邊上。
公主飽讀詩書,素日裡溫婉安靜,除了他在宮外撞見過幾次的笑得明媚的公主,就再沒有見過她臉上多餘的表情。他可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公主。
誰知這時,司徒錦火上澆油道:“公主,請拿穩您的劍。”
陳黎氣結,拿穩?她壓根就沒拿過!靠什麼拿穩?
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就是氣頭上也不能在這個北臨人面前低了一頭,“我就是不拿穩也能殺了你。”
她去拾劍,司徒錦在頭上又道:“公主是知道和親一事,才氣憤得想要殺了我,破壞兩國姻盟?”
陳黎撿劍的動作一頓,“你說什麼?”
她當然不會知道。畢竟,司徒錦才與陳暮商量。
陳黎要追問,司徒錦反而不說了,“公主憎恨我大臨,這無可厚非,可若不是您的父皇主張征戰,我大臨百姓也不會飽受苦難,邊境的兩國百姓都是受害者。”
陳黎由着他說完,她自始至終都低着頭,手握軟劍,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眼見司徒錦已然放松,邁步要走。
突然,陳黎一揮軟劍,攻向要擦身而過的身體。司徒錦看似不做防備,然而身子敏捷,側身轉動,就要躲過長劍。
陳黎自己向後一彈,跌在了地上。
面具“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司徒錦到底躲過了那似鞭子般利長的一擊,但臉上的面具還是不慎被擊落。
司徒錦回身,幾縷碎發飄散額邊,秀美的五官暴露在衆人視線前,劍眉斜插入鬓,雙眸明亮有神,鼻梁高挺,唇線幾乎抿成一條。
這讓陳黎想起,她所讀一史書,書上記載一當世威赫将軍,是為“器彩韶澈,風調開爽”。
他很快重新戴上了面具。
驚鴻一瞥。
司徒錦似有些懊惱,目睹鬧劇的李内監不得不幹涉進來,“公主,他是太子殿下的貴客,您總要看在殿下的份上,放一放您的本事。”
陳黎賞過美人,也不是一個為美人所惑的性格,還是倔脾氣:“不就是武功高嗎?是,靠武功我殺不了他,但隻要他一日在大燕境内,本公主就不信取不了他的性命。”
這樣的大放厥詞,還是在本人面前放的。
司徒錦一臉無所謂,還是那句話,“公主,您的劍沒拿穩。”
陳黎氣得揚手,司徒錦身子向前,兩指接過她的手心,“拭目以待。”
待……什麼?
陳黎一怔,遲緩的想,聯系前後語境,好像是待她來殺他?
這次輪到司徒錦輕笑了,這兩兄妹生氣的樣子還真是一模一樣。
他松開手,轉身出了宮殿。
李内監懷揣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撒開腿往外追,“您、您等等,奴才送您出宮!”
這拿着一杆長槍在宮裡四處遊蕩,指不定吓到多少人!
留下陳黎還坐在地上,哪怕桑桃上前來扶她,她還是那副呆愣的模樣。
半晌,她終于想通:那厮就是看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