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從前最愛熱鬧。
貴為公主,整日困于深宮之中,陳黎最期待的,還是隔上十天半個月,喬裝打扮,在父皇母後以及太子哥哥的眼皮子底下出皇宮去。
後來上天來山,除卻先前帶司徒錦去京都府的那次,她許久未入市集。
盡管那一次,她匆匆來去,其實沒有享受多久時光。
紙條沾了火星,被銷毀殆盡。
江湖中人不好馴服,一旦歸順,卻是極好的利器。
陳黎回憶着傳來紙條上寫着的線索。
莫驚春的人脈都可以到一手通天的地步了。找到容王做的混賬事中存活的證人,收到容王指派人滅門京都府尹,如今,又替她搜尋到了那處秘密地方。
陳黎很快出了客館,路途中,她有意往其他房間瞥去,發現間間都房門緊閉,看上去沒什麼人乖乖留在室内。
這些或是頭腦發熱或是情急之下跟來盛京的人,若是不加以拘束,他們當真能乖乖留到面聖那一日?
旋即,陳黎搖了搖頭,當做視而不見。罷了,這些畢竟不是她該操心的事。
盛京城的長安大街,以城樓為中心向東西延伸,茶樓、酒肆、當鋪鱗次栉比,青瓦飛檐在夕陽餘晖中泛着朦胧詩意。
踏在熱鬧的城街之上,陳黎有意無意的,想起司徒錦之前随她進盛京,見氣氛尴尬說的那些鬼話。
好吧,算是在給她介紹盛京城。
長甯燈會、聚賢閣、潇湘館……
這是他的家啊。
可她的家在哪呢。
陳黎有些魂不守舍的繼續向前走,看似沒有目的地的橫沖直撞。
跟在她身後的人,眼眸幽深,卻是摸着下巴思索。
她的眼神一直遊移向四周,可什麼也不夠引起她興趣似的,陳黎隻淡淡一掃,而後快速走開。
太奇怪了。
不是說她行動可疑,是說此次盛京來了這麼多人,可司徒錦單單就要盯住陳黎一個人。
難道叔砺說得不錯,司徒錦愛上這個心狠寨主,卻是愛而不得,變态到追尋蹤迹?
那為什麼不親自來跟蹤?
看來還是愛的不夠深。
馬澤玉遺憾的搖搖頭,但還是保持着一段距離,亦步亦趨跟上陳黎的步伐。
陳黎領着馬澤玉,很快繞進了一條四通八達的小巷。
那條小巷似乎永遠無法找到盡頭,馬澤玉一向耐性不好,跟着陳黎亂轉,神色勉強,根本維持不住。
就在陳黎擡手捋着發絲之時,馬澤玉一個不慎,膝蓋碰上了掩蓋身形的牆壁。他身子一歪,“砰”的一聲,不知為何立在此處的陶罐應聲破碎。
馬澤玉嘴角抽了抽,萬萬不敢想象自己的運氣能這麼背。
他盡量保持平靜,内心祈禱陳黎耳力沒這麼好。
誰知,前方的背影一頓,清了清嗓子:“跟了我這麼久,也該出來了。”
聞言,馬澤玉硬着頭皮從巷口走出。
馬澤玉道:“陳寨主早就發現我了?”
“沒有。”她眨了眨眼睛。
她又沒有武功,頂多耳力比普通人好一點點,在馬澤玉刻意用内力隐藏氣息的情況下,她發現才有鬼。
“那你?”頓了頓,馬澤玉才知自己又被耍了,這麼簡單又被套話。
半晌,他有些古怪的看着眼前人:“陳寨主在這小巷裡繞來繞去,不是因為迷路了吧?”
“額……實不相瞞,我确實找不到路了。”
馬澤玉:“……”
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對于馬澤玉,陳黎勉強将他視作半個熟人。更何況,馬澤玉在這,誰都能瞧出什麼情況。
她想瞞的那人,不會輕易讓她做到。
陳黎幹脆破罐子破摔:“這樣吧,你告訴我,義和莊如何走。”
馬澤玉輕輕扯唇,心道那是什麼鬼地方。
但一想起司徒錦的話,乖覺的指了指前方:“你一直向前,見到第三個插着紅色旗幟的酒肆,再往左拐,一直走到盡頭,以此再拐兩次,就能走到了。”
“多謝。”陳黎挑眉,應的很快。她轉身,又不自在的頓了頓,“馬、澤、玉,你爹沒事吧?”
容王被抄家處斬,容王一黨的人,明裡暗裡也被處理了不少。
能得知這件事情的人,對衛國公的下場又怎會不知。
馬澤玉心知肚明,他到底成長了少許。
“看在司徒錦的面上,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留了我爹的爵位,許我爹頤養天年。”司徒錦抿了抿唇:“還有,我得謝謝你。”
陳黎嗤了一聲,淺聲道:“小世子,這可和我沒關系。畢竟容王的那些腌臜事,都是我捅出去的。”
換而言之,她是罪魁禍首,該恨她才對。
馬澤玉别扭的轉身,不太好意思的說道:“如果不是因為被抓進玄鷹寨見到寨主你,再然後聽到你分析朝堂局勢的那番話,我也不會下定決心勸我爹遠離朝堂。”
“不錯,你長大了,至少你會說謝謝了。”
馬澤玉被抓上山,暴跳如雷日日扯嗓的模樣還猶如昨日。
陳黎這番母愛情深的模樣才是讓馬澤玉目瞪口呆!
他黑着臉,“你快走吧。”
陳黎哈哈大笑,她轉身,笑容卻是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選擇了皇帝。
所以,派他來跟蹤她的是誰?
陳黎找到線索提詞“義和莊”的時候,她望着那扇不起眼的小門,還有整間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宅院,心情不知為何,舒緩了許多。
在将要揭曉的真相面前,她反而不再束手束腳了。
陳黎扯唇笑了下。
她沒有選擇推門,而是提起裙角,撐着下巴蹲坐在門口。
“我就不進去了。”她大聲的朝背後說話。
“吱呀”一聲,陳舊的木門從裡打開,陳黎一動不動,仰頭望着今日極佳的日光。
“你明知會一無所獲,為何還要來?”
“總不能辜負你一番美意。”陳黎眯起眼。
司徒錦輕快的笑了下:“我以為你會生我的氣。”
“新帳舊帳一起算嗎?”陳黎無所謂道:“你隐瞞将軍的身份來給我做小伏低,我反而還要生氣?”
司徒錦愣了愣,呐呐着說不出更多話。
陳黎噎人的功夫一如既往的強悍。
他隻能提起正經事:“你是來找容王的?”
陳黎瞥了他一眼,不得不提醒他:“他現在是個庶人。”
“不,應該是個死人。”
“你說得對。”陳黎站起身,順帶伸了個懶腰,“司徒大将軍,容王有意勾結東方的州宿島,發動戰争,攪亂朝綱。這是個禍害,也是個機會,想來,皇帝是希望借用容王來打通和州宿島連接的通道吧?”
難得她願意開門見山。
司徒錦笑了笑,眼神卻平靜似水:“你究竟是誰?”
“一個和容王有仇的人。”陳黎回頭看。
她說着仇恨,眼底卻藏着他看不懂的隽永。
司徒錦算作相信了這話。
他有意讓開一步,面上極其無辜:“容王不在這裡,你想進去看看嗎?”
陳黎瞥了他一眼,眼神不住的往裡瞟。
片刻,她微笑着點了點頭。
并不是她不相信司徒錦的行動力,料想得到她猜測容王未行刑,又刻意安排馬澤玉在關鍵時刻提醒她如何前來義和莊,那麼,他定然實實在在的做足了準備。
不過,她還是妄想瞧瞧,裡頭會否有線索的。
她漫無目的般在院子裡閑閑看着,突然說道:“司徒錦,當初刑場上的掉包計,是誰想出來的?你?”
容王在衆目睽睽上被砍下了頭顱,場面血腥至極。
就連彩翼這般日日唾罵無良狗官的人,從盛京回來後,都忍不住感慨行刑那一刹那的陰陽相隔。
陳黎沒去過現場,原先也并不在意容王的生死。在她看來,容王生或死,北臨再有小動作,都與她無關。
直至如今。
司徒錦眼皮跳了下:“是皇上的意思。”
“所以提前轉移走人,也是他的意思咯?”她越來越對那位小皇帝感興趣了。
司徒錦欲言又止,陳黎半晌沒聽見他的下一句話,疑惑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