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補充。
都想讓她服從,讓她順着他們的話。
“我隻不過是說出了你内心最真實的想法罷了,你讨厭被馴服的感覺,卻依然想馴服他,不是嗎?”未知生物字字緊逼道。
姜知幻立刻明白它說的“他”指的是誰,頓時震驚。
她以為它隻是能聽到心聲而已,沒想到,自己最醜陋的一面,最邪惡的心思,在它那裡竟都無所遁形。
“别假清高了,你跟我們沒什麼兩樣。”
未知生物的笑聲帶着幾分癫狂,伴随滋啦的電音,語調逐漸變得扭曲。
姜知幻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陽穴,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恰在這時,手裡的手機振了下。
serendipity:回頭
姜知幻轉身。
街道兩旁樹木蔥茏,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到地面,而宋不辭正站在光影交錯處,姿态懶散悠然,整個人看起來自在極了。
路人來來往往,行色匆匆,他的目光穿過熙攘人海,隻落在她身上。那雙桃花眼幹淨清透,像雨後有彩虹的晴空,閃爍着光,卻也脈脈含情。
眼光交彙的刹那,少年擡腳向她走來。
姜知幻指尖輕動,有一瞬間覺得,他就像枝葉縫隙間透出的光,讓她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抓住。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宋不辭左臉頰青了一塊。
她臉色倏地沉郁下來。
“别矯心飾貌了,你不是很想困住他嗎?機會一直都有。”
未知生物的話如惡魔耳語,充滿誘惑。
姜知幻咽了咽喉,手沒動,别開眼,
“姜知幻,擡下手。”宋不辭站定在她面前,說。
姜知幻心亂如麻,聽到“擡下手”三個字,手比腦子快,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似乎摸到了什麼金屬質地的東西,有點冰涼。
和頭發絲劃過手臂的感覺完全不同,這份觸感更為強烈,能感受到她手掌傳來的溫度。
宋不辭喉結微動,懵圈須臾,有些無奈地笑道:“你就算是看上了我的戒指,也不能明搶啊。”
“你臉怎麼了?誰打的?”姜知幻不松手,甚至抓得更緊了,還把人往自己跟前拽了拽。她面色不變,眼裡帶着火。
宋不辭沒想到自己受傷,她會這麼生氣。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近在咫尺的她片刻,談笑自若道:“姜同學,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不好吧。”
姜知幻猛地回神,自知唐突的舉動容易招人讨厭。她松手,誠懇地說了聲:“抱歉。”
“不小心被打的,以後不會了。”宋不辭跟她講明,語氣溫柔又矜重,像是在訴說着一個承諾。
他垂眼,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陰影。
宋不辭好像在順着她。
意識到這點,姜知幻目光複雜,心頭湧出些無法言喻的情緒來。她這才把注意力放到宋不辭手上,發現右手的無名指和食指上戴着戒指。
然後視線偏移,她又看到他手上拿的東西,一樣是許多白色小花被一根綠色絲帶串連起來,像手鍊。另一樣是他左手拎着的袋子,上面印着“LAVENDER”的字樣。
感覺到有東西壓在右手腕,姜知幻眼珠一轉,隻見宋不辭把那串花做的手鍊戴在她手上,娴熟地系了個蝴蝶結。
“茉莉花?”姜知幻看着這條别樣的手鍊,湊近鼻尖聞了聞,花串散發的清香混雜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檸檬氣息。
“嗯。”宋不辭說,“來的路上見有人賣。”
姜知幻還是第一次收到茉莉花手鍊,以前從來沒見過。
她問:“你給别人買過嗎?”
“沒。”
簡潔的一個字,讓姜知幻眼角彎彎,狂躁不安的心穩定些許。
“一條手鍊就這麼開心,你是不是太好哄了點?”宋不辭晃了晃左手拎的袋子,說,“蛋撻。”
在互問互答中,姜知幻說過她喜歡LAVENDER家的蛋撻。
“順路買的?”她接過,随口道。
“特意買的。”宋不辭微微俯身,同她平視,優哉遊哉地說,“你說過吃甜的心情會好點。”
他輕挑了下眉梢,一副“看吧,你說的話我都記得”的表情,像隻求誇獎的快樂小狗。
聽宋不辭這麼一說,姜知幻收斂笑意,放下袋子,喪眉耷眼道:“其實吧,我心情還是不太好。”
這秒換表情的本領,川劇變臉都得甘拜下風。
宋不辭一眼識破她的意圖,直起身,閑閑地瞥她,心說也不知道剛才龇個大牙樂的是誰,想被哄直說。
“走吧。”他一隻手覆在她頭上,極輕地揉了兩下。
或許是他動作太過溫柔,姜知幻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被摸頭了。她看着他收回的手,問:“去哪兒?”
“我家。”宋不辭薄唇微揚,說,“有投影儀。不是約好要一起再看一遍那部電影嗎?”
-
奶奶去世前,單獨給宋不辭和宋理枝各留了一套房子,家裡其他人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宋不辭偶爾叛逆不想回家時會來這兒。
他從鞋櫃裡拿出一雙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讓姜知幻先将就穿着。
姜知幻掃視一圈房内構造,複式江景房,整體裝修是意式輕奢風,客廳采用無主燈設計,擺放着visionnaire微笑沙發,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個臨濱路的夜景。
她打趣:“五星級酒店啊。”
“除了保潔阿姨和我弟,沒别人來過。”宋不辭笑着解釋。
一次性拖鞋還是保潔阿姨跟他熟悉後,擅作主張放的,說就算宋理枝不經常來,但備着總比沒有好,别到時候又讓人家光腳。
偌大的房子一個人住,難怪沒什麼人氣,倒是處處充滿貴氣。
“你沒跟父母住嗎?”姜知幻問。
她以前沒去過别人家,這是第一次。宋不辭在開中央空調,沒說其他話。不知道該幹嘛,她索性拎着袋子跟在他身後,打量着一樓的家具,有感興趣的小玩意兒也隻是多看兩眼。
“兩邊都住。”宋不辭答的簡明,看了眼站在身邊的姜知幻。他知道她不是因為拘謹,而是出于客随主便的禮儀。
“不用管我,把這兒當自己家就行。”宋不辭說。
姜知幻應了聲好,點頭點得幹脆,好似就特意在等他這句話,才好伺機而動。
她走向客廳中央,脫鞋,赤腳踩在地毯上,一點不客氣地盤腿坐于沙發和茶幾中間,把袋子放到茶幾上,拿出蛋撻。就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隻聽“滴”的一聲,兩邊窗簾往中間靠攏,與此同時,投影幕布上亮起了光。
“冰檸檬水,喝嗎?”宋不辭弄好一切,問。
姜知幻咬了口蛋撻,用盒子在下巴處接着,留意殘渣有沒有掉在地毯上,“可以。”
宋不辭關上冰箱,拿着兩瓶冰飲走過來,借着投影儀的光芒看她這幅模樣,好笑道:“坐這兒幹嘛?沙發上去,這麼坐久了腿會麻。”
“哦好。”姜知幻吃完蛋撻,一骨碌就起來了,坐到他身邊。
兩人的距離挨得挺近,稍微動一下彼此衣袖就能碰到。
“是那部電影嗎?”姜知幻看着熟悉的開場,沒話找話道。
宋不辭低聲笑了下,不知是不是氛圍的加持,他的語氣聽起來莫名有幾分缱绻暧昧,假眉三道地說:“不是,是恐怖片,能吓死人的那種。”
姜知幻撈了個抱枕抱着,靠着沙發背。她打了個哈欠,飛機上沒困,這會兒卻有點困了。
于是理直氣壯地甩鍋,“那怎麼辦,我看恐怖片容易犯困。”
“睡呗。”宋不辭喝了口飲料。
姜知幻向他伸手,意思是我的呢?
宋不辭見狀,拿起茶幾上放着的另一瓶,手還沒觸及瓶身,就聽她不懷好意地笑笑,說:“你手上那瓶給我,我也不介意。”
他手上那瓶是他剛喝過的。
“你想得美。”宋不辭用眼尾餘光瞥她,語氣欠而冷淡,端着一副潔身自好你别肖想的正經模樣。
他無名指和食指搭在瓶蓋兩側,然後一擰,輕而易舉地開了瓶蓋。
單手開瓶蓋,挺酷。
也不知道私底下練了多少次。
姜知幻接過時,不着調地吹了聲口哨。她喝了口,把飲料放回去,擰上蓋子。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或許都想感受當下這份共度的安靜。
一半心思在電影上,一半心思在對方身上。
影片進度條緩慢前行着,快走至半截時,宋不辭感覺右肩一沉,稍稍動下腦袋,脖側就有細軟的發絲撓癢癢。
姜知幻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宋不辭身子僵直一息,沒人看見爬上他耳根的紅暈,以及不自覺彎起的唇角。
電影中的凱裡話似一陣潮濕晚風,悠悠蕩蕩,如墜夢境。
“一定有人離開了會回來,騰空的竹籃裝滿愛……”
…
姜知幻這一覺睡得安然,迷迷糊糊睜開眼時,投影儀已經關閉,房内漆黑阒然。
她半眯眼,看着坐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的少年,他低着頭,單手持手機,微弱的瑩白光芒亮着,照清輪廓分明的側臉。
“宋不辭?”姜知幻聲音輕飄迷蒙,她坐起身,蓋在身上的灰色毯子随之滑落。她看了看右手腕上的手鍊,完好無損,所幸沒被壓到。
然後,姜知幻就沒動了,也沒眨眼,就這麼靜靜看着他,因睡意尚存,眼神還沒怎麼聚焦,面對睡醒後想見的人就在身邊的這一幕,覺得有種不真實感,恍若隔世。
她搖搖頭,心說還是沒睡醒。
“嗯。醒了?”宋不辭懶漫地回應,沒扭頭看她,隻拿起地上的遙控器按了下。
客廳窗簾自動往兩邊滑動。
姜知幻聞聲,視線緩緩移向落地窗,大片光線闖進,她不适應地眯了眯眼。
窗外金烏西沉,橘紅色晚霞鋪陳整個天空,光輝燦爛溫暖,躺在地闆上,也染在少年的發梢上。
這一覺原來睡了這麼久嗎?姜知幻眨了下眼,看着眼前這幅如油畫般的場景,蓦地怦然心動。
她覺得自己的心動就像煙花,綻放得突然,表面盛大絢麗,留下的卻是垃圾。又因聲響震耳欲聾,所以那些不堪的雜念即便說出,也易于掩蓋。
但,哪怕無人在意也能樂在其中。
“你幹嘛坐在這兒?”姜知幻問。
宋不辭将手機和遙控器撂到茶幾上,慢吞吞地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腿。
他說:“怕某人睡覺不老實,摔下來。”
“那就把某人抱到你床上睡。”
姜知幻頭一歪,趴在沙發背上,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肆無忌憚的話。
宋不辭嗤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沙發上醒神的人,擡手,彈了下她的腦門,“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隻要你配合,夢想就能成真。”姜知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他的力道很輕,還沒蚊子咬一口來的痛。
“晚飯想吃什麼?”宋不辭不接招,邊問,邊走向廚房。
姜知幻懶得動彈一點,跟在自己家一樣随性而為,習慣被人照顧,“都行,你看着來。”
她說完,恍然覺得這樣的對話像是老夫老妻一般。
宋不辭經常一個人待在家,下廚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他挑好食材,自顧自地忙活了,任她在那兒癱着。
姜知幻望着窗外的落日,耳邊是宋不辭炒菜發出時高時低的聲兒。落日在她眼中漸漸消逝,直至夜幕降臨,炒菜聲也停止。
飯做好了。
“在想什麼呢,吃飯了。”宋不辭脫下圍裙,瞅她未變的姿勢,有種與世無争的寡欲感,仿佛天塌下來,她就把天當鋪蓋。
沒想到,最乖的狀态是剛睡醒。
他倏爾笑了,拍拍她的頭,“一直這麼歪着,脖子不酸嗎?”
“還好。”姜知幻心不在焉地回,話語跳脫,“在想抓月亮。”
宋不辭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透過玻璃,沒見着月亮。
“抓月亮,語文周考,我的作文題目。有意思吧?”姜知幻的語氣裡終于有了點精神勁,她笑着直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脖子。
宋不辭沒說話,隻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姜知幻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舒展肢體,貌似并不在意他會不會回答。完後,她解開手鍊的蝴蝶結,朝宋不辭攤開左手。
“再幫我戴一下吧。”姜知幻仰頭看着他,笑得讨巧。
右手經常使用,戴着總歸不太方便。
宋不辭明白她心中所想,他一手接過手鍊,一手漫不經意地握住少女的左手腕,将人往前扯了點,拇指指腹在她手腕中間輕輕摩挲。
這有意無意的觸摸似微弱電流遍及皮膚,激起一陣酥癢。
姜知幻下意識縮了下手,對方卻加重力度,握得更緊了,人離得也更近了,讓她沒有掙脫的餘力。她的手背能感受到他手心灼熱的溫度。
從認識到現在,除了那次街頭逃跑,這還是宋不辭第一次主動對她做出較為逾矩的肢體接觸。
宋不辭低頭,眸色深沉,目光在少女臉上遊移,一寸一寸描繪着她的眉眼、鼻梁和紅唇。他不說話,像是長久靜止在原地。
“白摸的話,就挺沒意思。”姜知幻歪頭看他,故意添火加柴道,語氣佻達,笑意玩味。
你看她多大膽,一般人根本拿捏不住。
“你可以親回來,我不介意。”宋不辭彎唇一笑,微微彎身與姜知幻平視,維持着一個将吻不吻的距離。
毫無防備的湊近,恣睢無忌的撩撥。
姜知幻斂目,盯着近在眉睫的唇,眼睫輕顫,心跳都在不知不覺中加速了,氣勢沒來由地弱下去。
她以為宋不辭會臉紅,會佯裝從容地扯開話題,沒想到結果居然是自己被反将一軍。
“這就臉紅了?還以為多大膽。”宋不辭說着,頭又往前貼近了點,眼神敗類又混蛋。
姜知幻心一縮,推開他,别過頭時搓了搓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說:“趕緊戴吧,還要吃飯。”
耳邊響起似諷若嘲的輕笑。
“挺有意思的。”宋不辭松手,挺直腰闆,聲音自她頭頂響起,邊戴邊說,“但,為什麼要抓月亮?讓月亮圍着你轉不好嗎?”
讓月亮圍着你轉不好嗎?
姜知幻聞言,怔了怔。
宋不辭的話好像給了她一個從未設想過的選擇。
姜知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眼見絲帶系好,她收回手,穿上鞋朝餐桌的方向走去。
掃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湯。
都是她愛吃的。
“吃完飯打算去哪兒?”宋不辭緊随其後跟了過來,在她旁邊坐下,盛了碗飯。
姜知幻拿起筷子,戳了戳碗裡的飯,“回家寫作業,一道題都還沒寫呢。”
“需要代寫嗎?”宋不辭問。
姜知幻瞅他,“你?”
“專業代寫,可以模仿各種字迹。”宋不辭說,廣告詞念得相當熟練,“999一科,心動不如轉賬。”
“太貴了,要不起。”
“那給你打個折?”
“幾折?”
“九點九折。”
“……”姜知幻發覺現在看他,目光總會必不可免落在他臉上那塊青,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太多質問的話憋在心裡,說出口的卻是一句可有可無的廢話,“還疼嗎?”
“不好看嗎?”宋不辭的回話不按常理出牌,他勾唇笑,“那你呢,心情好點沒?”
姜知幻沒說話,想聽他先回答自己的問題。
誰知,宋不辭說:“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