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了一個月,梅姐又要點人跟她到城裡購置東西。季一想着要去看看缙雲和延,天未亮就跟着年長點的魯納婁牽馬跟着梅姐走了。
有熊的一塊區域被叫做“市”,人們在這裡用骨珠、羽貝作為通行的貨物置換中介,一顆骨珠值二十四個羽貝,能換三擔稷,大約是一個壯年人兩季的口糧;一顆羽貝則能夠換到一包五支的骨針,或是半隻生雞。常有羽貝不夠小或是骨珠不夠大的情況,這時候人們就用糧食、線卷、布匹做交換,糧食可以散稱,無論何時都能換上各種東西,布匹無疑是最貴重的通行物了,但布匹與布匹之間猶然還有高下之分。
市實在很熱鬧,季一到哪兒都想多留片刻,但這一程是帶着任務來的,隻好克制。
領頭人已把路線熟絡于心,兩個少年人悶頭跟着梅姐左彎右繞,看見包裹就搬上馬背,聽見報數就清點報酬,結束的時候,正好快到午時。
這時候大多部族都隻吃朝食和晚飨,有熊富裕一些,一些人家也吃午飯。現在差一點就是吃飯的時候,不少人家都有炊煙燃起,梅姐聞着炊黃米和煨肉的香氣,停下來問:“要在城裡吃呢,還是回去?”
魯納婁不假思索說:“不然還是回去吧?在城裡吃飯,下肚不比弟兄多,花羽貝不比弟兄少。”
梅姐看向季一,季一沉吟一下,把來時挂在馬背上的兩隻山雞與裝着大棗的布袋提在手裡,說:“那你們就先走,我黃昏時候自己回去?”
魯納婁笑着拍季一的肩:“嗬,想逛逛?别迷路了。”
梅姐說:“雞和大棗怎麼換東西?你好歹提兩罐稷。”
“不拿這些換。”但梅姐的話倒是提醒了季一,她向魯納婁略微揚眉,“你把糧袋給我。”
“你小子!”魯納婁笑着指她,但還是将腰間的小袋卸下挂在她腰帶鈎上,還順手拍了拍袋子,“回來可得給我帶點東西。”
“那是。”
季一提着東西先去找了延。
延在春官做事,居所大差不差就在春官的領域,再繞也繞不久遠。大概他從來不得罪人,季一沒有在問路上花費太多功夫,甚至得知她提着東西是要去找延,一個年長的大人還笑着說很好,看起來是高興延能有好朋友的樣子。
季一覺得奇怪,就問:“他平日沒人跟他做朋友?”
“有,多得是!尤其姑娘。但那小子未免是有點清貴的。”
這話評價聽起來像是貶低,但語氣又并不像貶低。季一琢磨着延那副笑吟吟下卻眼高于頂的傲氣德行,突然覺得“清貴”這個形容真是再貼切不過,不禁點着頭笑起來。
延的屋子沒什麼特殊的,也是一塊灰色遮光的門簾,隻不過門簾上寫的一個有熊文字“延”,下面又有三苗和瀝湫的兩個“延”,三個字疊成三角。季一掀起布簾,看見延坐得闆闆正正,正拿着刀片削竹闆。
“吃了嗎?”她探頭進來,把兩隻雞放在地上,翻動布袋抓一半大棗放在手邊的陶盆裡,“幹嘛呢?”
“沒。”延把手中事物放下,慢慢站了起來,“這個——準備牍片,要削平整了,稍後用來記錄文字的。”
現在是早冬,季一來時穿了一件長袖的短衣,外面又套了一件,延身上卻隻穿了一件很單薄的長衣,要風度有風度,要溫度還是有風度。
季一問:“你不冷?”
見他走過來,她伸出右手,延伸手與她相握。季一從他溫熱的掌心和指節裡感覺到健康的溫度,于是松開他抱拳行了個禮:“失敬,大人陽氣真是充沛。”
延搖了搖頭,臉上依舊泛着鎮定而清亮的微笑:“我有一件長衣,穿不上。你那想來比這裡冷,給你帶去?”
季一連忙點頭:“好好好,真感激延師。”近郊處靠山,的确是要比城裡清冷些。
延把衣服翻出來,但沒有急着讓季一披上,隻是又找出來兩個掌心大小的陶瓶子。他讓季一把手伸出來,季一就伸出來。他把她束袖的綁帶解開,從瓶子裡倒出暗綠色的粉末用掌心化成藥漿,揉着她手腕骨鈎處向上抹到手肘。
那裡本來有塊鞭痕,但已經結了痂,季一前兩天騎馬不幸摔到,又擦出來一塊破皮,也結了很薄的紅痂。這藥一塗,傷口就從沒感覺多了些舒坦勁。
季一有點訝異:“你怎麼知道這裡破了?”她來時穿的短衣是補過的,應該不能看出來擦到的痕迹。
“原就有舊傷,自己不上心嗎?”延把剩下一半的瓶子放在她手心裡,像是無奈地歎了口氣,“現在又有新的了。”
季一不以為意:“翻來奔去的受點傷不是正常。”
她把藥瓶往腰袋裡一塞,突然間想起自己是帶着兩隻雞來,又說:“你知不知道缙雲在哪,幹脆帶隻雞到他那裡殺?”
“他在夏官那邊,東側靠近‘王宮’那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