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都好像停在這一刻了。
花霖九不知道自己是該呼吸,還是應該一往無前地跑過去。
他們離得好遠啊——對了,自己不是說,隻要遠遠看一眼就夠了嗎?怎麼又開始貪心起來了,貪心地想着,快擡頭啊,快擡頭看看自己啊,我在這裡啊!
我在這裡啊!
好似心中無聲的呼喚順着無形的風飄蕩至那人的耳畔,仿佛心有靈犀般,他忽然将眸光轉向了花霖九的方向。
她能說什麼呢?她什麼都說不出。心跳的聲音早就把唇齒間的語言給淹沒了。
等回過神的時候,那個人已經站在她的身邊了。
“叔母。”
他端莊行禮,目不斜視。花霖九就站在離他不足一尺的距離,他卻好似全然看不見似的。他周遭的賓客知趣地告退,花霖九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是認不出自己嗎?還是他把自己忘了?眼下看來,自己這般主動地來尋他,倒成了一種自讨沒趣。
袁術的母親笑得很開心,她不顧袁術冷漠的神情,親切地扶起袁紹,幾番打量下,她情不自禁稱贊:“紹兒愈發地清俊了。好,好。若術兒有你一半好,我也心滿意足了。”
這位婦人如此誇贊,連帶着花霖九也情不自禁打量起身邊的人。如今看來,他似乎更高挑了些——不,仔細一看,是要更加纖細了。他的臉色雖然比那時在汝南紅潤了些,但始終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
花霖九想,他回了家,以後的日子應該會越來越好過了吧。
袁紹向這位長輩道謝,他說:“叔母如此疼愛,紹也當報答叔母才是。今日有客人送來了上等的蜜漿,我聽說此物對女子養顔多有裨益,便想送給叔母。”
婦人笑着推辭:“叔母一把年紀,也用不上這些了。”
袁紹說:“叔母何必自謙?您就當是晚輩一片心意,收下吧。”
聽見“心意”二字,婦人便也不再推讓。兩人對話間周圍的人似乎都成了一片空氣,僞裝成婢女的花霖九還好,隻要乖乖站着就行。同樣作為袁氏少主人的袁術卻處在一種尴尬的境地,他隻能把視線投向一旁,假裝在看風景。
就在花霖九微微走神的時候,袁紹的聲音把她的意識拉了回來:“你随我一同去把禮物取來吧。”
她轉過頭,正對上那雙眼角微微垂下的眼睛。花霖九适應了好一會兒,忍住直呼他為“本初”的沖動。她真的好想問,你不認識我了嗎?但張開嘴,說出來的卻是:“是,主家。”
袁紹笑了笑,向婦人行禮退下。
臨走前,花霖九看了一眼袁術,他沒有把眼神轉過來,他們沒辦法用眼神說再見。花霖九遺憾地歎了口氣。
接着,花霖九默默地跟随在袁紹的身後。兩人隔着兩步的距離。她偷偷地擡頭瞄一眼,還是那樣挺直的後背,還是并不寬大的肩膀,隻是從談吐上看,他比以前似乎遊刃有餘了許多。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花霖九露出了苦笑。她想,是時候告别了,不過在臨走前,還是給他留下一些祝福吧。
她正開口,沒想到是對面先打破了沉默。
“我從未在家中見過你。”
是在質疑自己的身份嗎?花霖九此時也沒了什麼負擔,便輕聲解釋:“我是随主家一道前來的婢女。隻是剛才被袁術公子叫去幫忙,所以才出現在那裡。”
袁紹的腳步沒有停,但放慢了一些。花霖九沒有發覺,不知不覺間二人僅剩一步之隔。
“你的主家是誰?”
“是……”花霖九遲疑片刻,回答,“是張邈張孟卓。”
“是嗎。”他輕巧地反問一句,可聽語氣又似乎并不需要花霖九給一個回答。
二人保持了一段很微妙的緘默。直到聽見不遠處傳來人聲和笑聲,走在前面的袁紹突然止住了腳步。
他用沉穩的聲音提問:“為什麼你會叫我‘主家’呢?”
這個問題好奇怪。花霖九不明就裡,直白地回答:“因為大家都是這麼叫的啊。”
袁紹的态度格外地耐心,他說:“在這個家裡,他們隻會叫我‘紹公子’。你什麼時候聽見有人叫我‘主家’的?是記錯了,還是,你早些時節曾見過我?曾……在我的身邊?”
他的語氣小心翼翼,極盡試探之意。花霖九覺得自己那顆本以沉寂的心髒再次不安分地撲通撲通跳動起來,連同呼吸都變得焦躁。周遭有風吹過,劃得花霖九的臉頰癢癢的。
袁紹終于轉過頭,他直視着花霖九的雙目,眼神裡所蘊含的是故人重逢的喜悅。他問:“恕本初冒昧,敢問姑娘的名字是?”
他在期待一個答案。花霖九當然知道了。她露出了坦然的微笑,鄭重回答:“我姓花。我叫花霖九。甘霖的霖,九九同心的九。本初,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