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了門之後，花霖九才發覺裡面并不像外觀那樣搖搖欲墜，反而是被打理得一塵不染，幹淨整潔。兩名儒生正端坐在客座，見到了袁紹立刻起身行禮。花霖九看見，其中一人正是上次她在袁家相撞的那個書生。

嘶，是他啊。花霖九跟在袁紹身後，看他在主位款款坐下，她四下張望，總感覺大家都坐了就她站着也太突兀了，可是，她不知道哪裡是她的位置。

花霖九向袁紹投去求救的目光，袁紹掩唇幹咳兩聲，指了指自己身側的位置。

噢噢，原來自己是坐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呀，真好。花霖九喜滋滋地走過去，學着他們的樣子并攏雙膝跪坐在側。逄紀瞄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袁紹微微沉默了幾秒，終于開口道：“王先生，你前幾日不是才剛來過？”

聽見袁紹的問題，王生語氣有些激動：“袁公子，您一直叫我們稍安勿躁，但這麼多天過去也沒得到準确的消息。我們好歹都是元禮先生的學生，難道就這麼一直躲在洛陽城外什麼都不做嗎？”

說話間他語氣激昂，另一名儒生似乎也被帶動了情緒一直點頭稱是。袁紹沒有回應，一旁的逄紀輕咳兩聲，道：“這些日子袁公子為不少逃亡在外的儒生士人提供庇護，已經心力憔悴，王公子為何不在大家安頓好後再提出自己的見解？急于求成，那是揠苗助長，最後可不見得能有什麼好結果。”

逄紀語氣淡漠卻堅決，花霖九聽着也情不自禁跟着點頭。

“袁公子不是汝南袁家人嗎？有他在，我們為什麼還要怕那些閹人？”

“袁公子才結束守喪不到一年，還未在洛陽站穩腳跟，他出面幫助我們本來就已經很不穩妥了，王公子，做人還是應當知恩圖報才是。”

逄紀一連串輸出讓花霖九在心裡為他狠狠鼓掌，她擡眼去看袁紹的表情，卻沒見到什麼喜色，他沉默得如同大地一般。

他在想什麼呢？花霖九眨着眼睛思索。

而這邊，或許是被逄紀說得有些惱羞成怒，王生的臉色越發難看，他雙手握拳，身子前傾着，輕哼一聲道：“黨锢一日不解除，我們一日不能安心。說到底，袁公子還是怕了。我聽說袁家其實也與那些閹人有所來往，說不定，有人是想兩頭讨好，兩頭通吃罷了。”

“你……”

逄紀面露愠色，剛想反駁卻聽見輕輕一聲叩響。轉頭去看，原來是袁紹用指節敲擊着桌面發出聲音。他的表情依舊淡然，卻又含着莊重，周身的氣場讓人忍不住噤聲靜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隻聽他語氣放緩道：“王先生，你的顧慮我能夠理解。大家本應做天下楷模，如今卻抱頭鼠竄，備受打壓，這些我都是了解的。心有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一番話說得極為誠懇，原本還情緒激動的王生不知不覺間被安撫了下來，他的身體明顯地放松，身上的衣料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些日子，我除了往來奔走于各位先生之間，也在調查宮中的動向。多年前，曾有一位友人教導我‘養晦’的道理，貿然行動無異于飛蛾撲火，隻會讓我們自己死傷慘重。而不行動絕不代表坐以待斃，我們需要做的是積蓄自己的力量。”

他說到這裡，眼神忽然瞟向了身側的花霖九。花霖九當然清楚，他現在說的就是自己。

王生依舊皺眉，聲音沉悶：“那，袁公子這些日子可有收獲？”

“有。”袁紹重重點頭，“我前些日子得知，南陽郡内有一戶人家，被中常侍張讓遣人帶進了洛陽。”

逄紀問：“可是南陽哪家名門？”

“隻是屠戶之家。”

王生啧啧嘴：“怪事，屠戶？為什麼？”

“為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家的姑娘被帶進了宮裡。”袁紹輕撫着下颌做出思考的模樣，“他家還有一位兄長，我想這或許就是我們的機會。”

王生不解：“可他們不是張讓的人嗎？這算什麼機會？張讓肯定是想通過他們，把大權進一步繼續掌握。”

屠戶，張讓，進宮的女孩。這幾個信息已經讓花霖九有了一個猜測。一切都在按照曆史的腳步有序地上演着。

曆史上，由張讓扶持的大将軍何進與袁紹關系匪淺。

果然，袁紹說出了花霖九預料之中的話：“我會想辦法，讓張讓的棋子，為我所用。”

花霖九察覺到，袁紹沒有說“我們”，而是說的“我”。

接着，袁紹又囑咐了一些别的事，諸如最近出行過于頻繁已經引起了懷疑，讓他們有要緊事時再聯絡。逄紀說他會安排好，袁紹點頭道謝。

等幾人離去，花霖九又起身跟着袁紹走上回程之路。她頭一次跪坐這麼長時間，起來走了兩步，隻覺得兩腿發麻重心不穩。還好袁紹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謝謝。”花霖九揉搓着大腿道。

袁紹輕笑：“和他們說到一半我就發現你快坐不住了，想着也沒什麼重要的事，便打發他們走了。”

原來是因為自己啊。花霖九羞赧地低下頭，說：“對不起。”

“這都是小事。”袁紹見她恢複得差不多了，便慢慢地放開了支撐她的手，“其實我今日讓你打扮成書童模樣，就是為了讓你少遭些罪。剛剛我使眼色是讓你站在一旁便好，沒想到你會直接坐下。”

聽見他的話，花霖九痛恨自己的愚蠢，她回想起那時逄紀的輕輕一瞥，大概就是在奇怪怎麼一個書童還能坐在離主人這麼近的位置。丢人，太丢人了！

“對不起……”花霖九再次道歉。

“這沒什麼的。”袁紹慢慢地向前走着，樹林間發出溫柔的樹葉掃動聲，“我應該謝謝你。其實，剛才說話的時候，我心裡并不像表面上展露的那般有底氣，但我想到你在我的旁邊，心裡也就有了些勇氣。我其實有很多怕的東西，但有你在，好像也沒那麼害怕了。”

在一衆親族的祝福下，袁基和劉琢成婚了。這個時代的婚禮并不似現代人理解的那般鑼鼓喧天，反而是極其低調的。但低調不代表簡單，花霖九作為袁家的傭人為這件奔前跑後，迎接賓客叮囑後廚，而且她還被賦予了一項特殊的任務。

劉琢特意囑咐袁基，讓花霖九在自己乘馬車到達夫家後迎接自己。

于是花霖九看見了光彩奪目的劉琢。

那件顔色深沉大氣的婚服在她的身上渾然天成，一頭烏黑秀發绾成了精緻柔美的發髻，點綴着寶石的金色發簪步搖總算把劉琢這個滿臉不谙世事的姑娘襯托成了成熟的貴夫人。

花霖九牽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劉琢前進。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名守護着公主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