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已經是深秋的季節，薛明陽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他在院子裡跪了好長時間，太陽都落下去了，溫度也逐漸下降。

他本身就有一些不舒服，加上又跪了那麼久，整個人也變得昏昏沉沉起來，不出意外地也發了燒。

他整個人都在發抖，覺得好冷好冷，可是他還沒有把阿娘帶到妹妹那裡去。

妹妹那麼想阿娘，就是想讓阿娘抱一抱，其實他也想，但他是男孩子，渴望都是埋在心裡。

所以就算再冷，他也要撐着把阿娘請過去。

最後還是芙蓉閣伺候的人不忍心，偷偷去找了林總管，這才把人帶了回去。

但那個時候薛明陽已經模糊了意識，身上也是滾燙，但是嘴裡面還念叨着要幫妹妹請阿娘。

也不知道是因為龍鳳胎心有靈犀，還是此消彼長。

薛明陽的燒一起來，薛寶珠的燒就退了下去。

等知道薛明陽是為了求阿娘來見她才生病，可就算是這樣，阿娘也沒有出面，也沒有來探望他們兩個，薛寶珠狠狠哭了一場，從那之後再也沒有提過想去見阿娘這句話。

她好像一瞬間就長大了，親眼看着薛明陽燒了幾日，嘴裡“妹妹，阿娘”地喊着，小心照顧，才退了燒。

這段記憶好像随着她的生病之後，漸漸被遺忘。

但隻有薛寶珠知道，她是有多恨那個女人。

恨她的鐵石心腸，恨她既然不喜歡他們，為什麼又生下他們？

她隻知道從這次之後，她再也沒有阿娘了。

“寶珠，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薛明陽抿了抿唇還是張口安慰一句，“其實我覺得……”

隻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薛寶珠打斷。

“哥，你還是不是我哥？那一次你差點就高燒燒死了，這麼嚴重的事情你居然都忘了嗎？你是怎麼求那個女人的？可是她都不理你！”

薛寶珠紅着眼睛，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哥，咱們小的時候就沒了阿娘，如果她是咱們阿娘，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都不聞不問？”

“她既然選擇在芙蓉閣一直閉門不出，為什麼還要出來？”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阿娘的小姑娘了。”薛寶珠倔強地咬着唇，下巴微微擡起，“我自己都過了這麼多年，我已經不需要她了。”

她沖薛明陽冷冷說了句，“我長大了，就算她改了，可是也太遲了。”

薛明陽緊了緊手指，心中也是一片苦澀。

可是想到最近的事情，他又振作了精神。

“寶珠，我覺得你對阿娘不要有偏見。”眼看着薛寶珠又惡狠狠地瞪着他，薛明陽苦笑了一聲。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的阿娘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薛寶珠冷笑一聲，“有什麼不一樣？對，是不一樣！終于舍得從芙蓉閣裡面出來了。”

“寶珠！”薛明陽斂了神色，“我說這句話并不是說讓你去原諒她，而是想讓你自己去用心看。”

“最近她的一些行為，讓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阿娘。”

小孩子有記憶嗎？小孩子自然是有記憶的。

小孩子不僅有記憶，小時候的事情，就算記憶變得模糊，被掩蓋起來，可是有一天遇到什麼事情，也會如多寶盒一樣被打開。

十年之前他們兩個都是阿娘最疼愛的孩子，每天就喜歡和阿娘膩膩歪歪地在一起。

那段過往一直都在薛明揚的記憶裡。

後面被傷的有多深，那段過往就會被記得有多深。

所以他才會對阿娘的事情這麼敏感。

可是現在的阿娘真的讓他覺得溫暖，是那種碰觸到，就不想放手的溫暖。

是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喜歡對他們笑的阿娘又回來了？

薛寶珠的面色僵硬了下，看着薛明陽認真的眉眼，最終沒說什麼，隻是重新躺下，聲音有些悶，“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她閉着眼睛，聽着身後淅淅索索，然後又聽到那個叫蓮香的丫鬟驚訝的聲音，“少爺，您現在就要走了？那奴婢将這湯讓人送到鳴翠軒去。”

很快，室内又恢複了寂靜。

薛寶珠閉着眼，覺得眼角有些濕，她伸出手擦了擦，嘴唇泛白，抿成一條直線。

十年前，風很輕，她高興地在院子裡撲蝴蝶，看到熟悉的身影，高興地撲過去，嘴裡喊着，“阿娘，阿娘，抓蝴蝶。”

阿娘蹲下身，用帕子輕柔地幫她擦了汗珠，點了她的小鼻子，“寶珠乖，别跑快，小心摔了。”

兩人的眼睛裡都是笑，阿娘的手好暖，身上好香。

剛換好的枕巾上很快暈染了水漬，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