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桑進來時,蒙暖依舊跪在地上,瘦弱的身子緊貼着地面,蜷縮成一團,饒是自己腳步并不算重,伏地之人在聽見後身子依舊止不住輕顫。
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謝扶緩緩轉過身去,隻見盧桑身披一件杏色披風,許是因走得匆忙,發絲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白淨的面頰上微微泛紅。
見謝扶轉身,盧桑下意識向其看去,目光相對的一瞬,兩人皆将視線移開。
“蕭淳見過玉涼夫人。”
“淳世子差人喚本宮前來,不知是有何事?”
盧桑未多寒暄,徑直問道。
然雖如此問,可在看見營内景象時,聯系着方才蕭瀝那一番話,盧桑多少猜出了幾分。
果然,在盧桑話落,蕭淳不緊不慢地繞過案幾,行至盧桑面前,對上其平靜的目光,緩緩将方才之事告之。
方才險些被謝扶三言兩語糊弄過去,如今思緒恢複,蕭淳逐漸清明,謝扶以為将玉涼夫人喚來便能威脅自己,殊不知眼下是軍營,玉涼夫人若膽敢公然袒護謝扶,那便是對西魏不忠,自己自然能夠按軍規處置,而若其為了避嫌,将此事放任過去,那便是默認傳聞為真。
如此看來,擔心的該是面前人才是。
思及此,蕭淳面上笑意更甚,看向盧桑的目光裡多了幾分不懷好意:
“不知夫人對此如何看?”
盧桑輕擡眼皮,将蕭淳的神情看在眼裡,坦白說,她與蕭淳接觸并算不多,在烏丹時,多是因其前往宮中向左夫人與魏帝問安時,兩人偶有照面。而每當四目相對時,那雙灰色眼眸中總是閃動着憎惡。
盧桑知道,蕭淳厭惡梁人,更親近一脈同宗的大昭。可今日之事發生,無疑是要牽連軍營乃至市井百姓,盧桑眼中泛起寒意。
側身看了眼地上趴着的蒙暖,盧桑緩緩開口:
“将頭擡起來。”
蒙暖不知跪了多久,隻覺得自己像一個等待被淩遲的死囚,身心逐漸麻木,意識也不斷渙散,似沉淪進一處無邊曠野内,漫長而無垠。故而在聽到盧桑開口後,反倒生出一股道釋然。
強忍着内心那陣空洞,蒙暖仰頭看向身前之人,右夫人玉涼,許久以前他聽過這個名字。
當年大梁遣和親公主赴魏,西魏使臣正是在紅藍城相迎,彼時蒙暖八歲,跟着阿母站在人群中,想要看清這位公主容顔,然而馬車匆匆駛過,終是未能窺探那抹胭脂色,而今日得見,蒙暖總算圓了幼年夢,隻是沒想到是在這送命的絕路上。
“是你告訴淳世子,軍營内如今在議論本宮?”
“...是。”
“稱本宮自私無度,以權勢壓人,緻使将士殒命?”
“...是。”
“呵...”
盧桑突然低笑了聲,垂眼看着地上伏拜叩首之人,話中裹挾着與屋外霜雪相似的寒氣:
“這麼說,本宮若不做些什麼,反倒是浪費了這一道道傳言。”
此話一出,饒是謝扶也未反應過來盧桑何意,這見其将目光看向屋門口,下一瞬向屋外喊道:
“齊正。”
“屬下在。”
少傾,隻見齊正走進屋内,目不斜視地行至盧桑面前,躬身道:
“夫人有何吩咐。”
盧桑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人,面上看不出情緒,話間亦是平靜:
“将此人帶出去,殺了。”
蒙暖聽見此話,周身止不住顫抖起來,原本伏拜之身躬的更低,開口求饒道:
“夫人饒命...小人隻是原封不動将旁人将士所言相告,從未诋毀過夫人...”
“可你錯在讓本宮聽到了這些傳言”,盧桑眼中似有一道無奈:
“本宮沒辦法殺掉所有嚼舌根子的人,那便隻能殺了你,給他們看。”
話落,示意齊正将人帶出去,齊正見狀也未有猶豫,一手提起蒙暖衣領,便将人拖拽了出去,期間蒙暖的求饒聲未止,片刻便傳遍整個城防營。
謝扶安靜地看着盧桑處置蒙暖,而後又看着齊正将人帶了出去,期間始終未發一言。然而一旁的蕭淳卻變了臉色,他當然不是在意盧桑處死了那個馬奴,而是不能允許其在自己眼前處置軍營中人,故而當齊正帶着蒙暖離開後,蕭淳眼中頓時冷了下來:
“右夫人的手似乎伸的有些長了。”
身後響起蕭淳的聲音,盧桑将身子轉了過去,目光帶着幾分疑惑:
“怎麼,世子舍不得?”
“夫人不必試探,軍營中事一向乃賢王所轄,夫人如今私自處死将士,不合規矩。”
“原來淳世子知道私自處死将士不合規矩啊。”
盧桑恍然,擡眼對上蕭淳不善的目光,眼神終于有了變化,不再似以往那般溫和平靜,而是多了幾分壓迫之意:
“可世子還是假借本宮之名,處死了那二位将士,緻使流言四散于軍營乃至市井,不知依照軍規,該如何懲?”
“依軍制,該削去将領之銜。”
一直沉默的謝扶突然開口。
蕭淳扭頭,惡狠狠瞪了謝扶一眼,然而唾罵之言還未說出,謝扶仿佛渾然不覺般繼續道:
“不過世子似乎并非軍中将領,此種情況,以往在大梁,倒是并未曾有過。”
“你給我閉嘴!”
蕭淳忍不住怒吼,原本以為謝扶既作了戰俘,合該安分些,可如今看來自己當初便不該任由右夫人将其帶出獄中。
“你算什麼東西,謝扶,你如今也不過是個被拔了毛的喪家之犬,有何資格議論我西魏之事?”
話落,又将目光看向盧桑,陰翳着一雙灰眸,伸手指着謝扶,厲聲道:
“右夫人,你罔顧魏律,私自帶戰俘出獄,而今又因此人損折了名聲,眼下你盡可以得意,可他日回了烏丹,隻怕難向聖上交待!何況你不過女輩,有何資格染指我軍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