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州聯伐裴聽寒來得匆忙,不過點上先鋒營五十騎兵先行,後頭副将石岩領着三百人以增援。
這時候回肅州,兩波兵将恰好在龍門鎮外郊碰個正着。
黃昏日暮,先鋒營已着手駐紮,這倒讓石岩剩了不少力,吩咐衆人一同卸甲整頓,随後解了兜鍪抱于臂間,快步往主帳參見郡守。
豪放彪壯的粗人沒多少在意繁文缛節,一路風馳電掣行到帳子外,一手剛握上氈布,忽得猛地一頓——石岩後退幾步,瞧着主帳旁邊搭着個小帳子,皺皺眉。
他随手一撈,抓住個行色匆匆的小卒,問道,“龐喜,忙什麼去呢?”
肅州衆營平日裡素來上下一心,幾個參将也不擺架子,小卒一擡頭瞧見他,“喲”了聲,喜笑顔開,“石将軍,您安好?”他回首看一眼小帳,壓低聲音回道,“郡守讓小的找柴過來燒火呢。”
“……”石岩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營中就沒有第二人還需熱水才能洗漱,他低哼一聲,說道,“人找回來了?”
“那可不!”英雄難過美人關,李三娘遇險,裴郡守日夜兼程往鹧鸪山趕,一刻也不曾松懈。
沉沉一張臉,眉頭從沒松開過。
好在這會兒總算把人找着了,看着安然無恙的,他們着實為郡守松一口氣。
龐喜不多說這些,隻歎笑一聲,“這會兒郡守正在小帳用膳呢,石将軍若有急事,小的這就請陸副尉去通報。”
說讓陸暇通報,可陸暇也不知去哪兒忙了,石岩搖搖頭,說不必麻煩。
他挑眉看向小帳,揚高聲音說道,“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的,既然裴郡守有正事要忙,我去主帳等候便是。”他一拍龐喜肩膀,“忙去吧,忙好了也歇息着,這幾日吃不少苦了。”
這不指桑罵槐麼,龐喜可不敢再多說什麼,“哎”聲答應,又匆匆往炊事司去了。
帳子也不隔聲,更何況這聲如洪鐘的怒吼。
裡頭的裴聽寒聞着這話,手下一頓,掀眼皮去瞧對座的女郎。
帷下燈焰煌煌,李辭盈依舊垂首安心吃着的,暗光從她的頸間流轉玉骨仙肌,女郎一張纖柔的影子靜照屏間。
看得久了,人家不樂意,李辭盈昂首睇他一眼,氣定神閑道,“磨蹭什麼?石将軍有事兒求見,您還不緊着過去,巴巴賴在這兒,等會子又得要說是妾延誤軍機。”
若真是營中有急事兒,石岩早闖進來了,這樣說一句,不過是不喜裴聽寒令人給李辭盈起帳——按着她的身份,要一同捎回肅州,随行辎重節級已算客氣。
見他愣着不動彈,李辭盈又說一句,“即刻去罷,未必郡守不在妾就食不下咽。”
裴聽寒這一下拿不準她的意思了,轉念想想,若說不想他走,應是不會再三催促的。
于是他撓撓腦袋站起身,“那某先過去和他交代兩句閑話——”
此話一出,那女郎立即攢眉冷臉,手上筷箸随意舍出去,撞在瓷碗轉了兩圈,叮呤當啷響得清脆。
裴聽寒知自己會錯意了,兩眼一黑,當即就跪回團墊。
兩手端正擺在膝上,背脊挺直,一雙濕漉漉的黑眸多少帶些讨饒。
“是東西不合盈娘胃口嗎?”他靠近了些,明知故問。
李辭盈曉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眼波流轉嗔他一眼,垂首斂黛,柔聲道,“分明是郡守說要與我同吃的,您不在,妾怎敢動箸。”
哪裡不敢,是他不敢才對,石岩出言不遜在前,不讓她出了這口惡氣,隻怕回了肅州就再不肯見他了。
況且,裴聽寒也有話等不及要與她說。
裴聽寒傾身為她重拾了新筷,等人家吃得高興些了,才斟酌着開口道,“前些時候,李少府來找我告假,說是久未回蘭州,想趁着——”
才開了頭,那女郎忽得手上一抖,一塊羊肉沒夾得穩,又掉回碗中。
“怎麼了?!”裴聽寒止了話頭。
李辭盈怎會不吃驚,李少府任期間唯一一次告假,便是回蘭州為她更改籍書,但那是至少兩個月之後的事,裴聽寒這時候提起,難道其間真出了什麼變故?
她迷茫地搖搖頭,這幾日始終萦繞在胸口的那股濁氣莫名激蕩,悶得她腦袋昏昏沉沉——該死的永甯侯世子,他定是在氣勁中藏了烈酒,自與他傳功之後,每日至少一回似酒醉酩酊。
“妾無事,你說罷。”她實在暈得厲害,迷迷糊糊前傾一步,若不是裴聽寒反應快一下把住她的手臂,李辭盈險些一頭栽在地上。
“盈娘?”
李辭盈一定要在暈過去之前知道他究竟要說什麼,纖手緊緊攥住人家衣襟,重到擡不起的腦袋拱在裴聽寒懷中,嬌聲厲呵,“裴聽寒!”
忽然這麼兇做什麼,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敢直呼他的名姓,裴聽寒一聽渾身舒暢,哄她道,“好好好我說,盈娘莫要氣惱了,不過…你方才喊我什麼?”
“裴聽寒!”都是廢話,李辭盈握了個軟綿綿的拳頭砸過去,“快些!”
真到有話直說的時候,裴聽寒反而露怯,幾番猶豫,也不知自己的措辭是否合适,在她堪稱急切的催促中,他終于敢收緊手臂把人家整個摟進懷中。
女郎之柔軟簡直不可思議,裴聽寒耳根通紅,但又實在舍不得松手,他望着帳頂,一鼓作氣說道,“李少府想趁着春日未歇回蘭州祭祖,某已準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