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桢不想這樣叫他了,但也不知道該如何叫他才是對的。她從白末鎮到南京,又到現在,林尚川在她心裡不再是那麼生分客套了。
“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南之,我爸媽這麼叫我。王維《相思》裡的‘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的“南枝”,為了不顯得女性化,就改為代詞‘之’了。”
果然是人如其名,如此有詩意。明桢心想。她想叫他的名字,最後還是沒有叫出口。
“太冷了,快進去吧。”
“好,那再見。”
林尚川目送明桢走進去,明桢也回頭看了他一眼。
元旦假期,宿舍裡隻有江明桢一人,放假前她沒有找到可以兼職的工作。宿管阿姨說,學校旁邊的酒店需要兼職的大學生做迎賓小姐,一天60元,問明桢去不去。她當然願意去,雖然林尚川幫她交了一年的學費,但是生活費來源都要她不斷地打工。
陰飕飕的寒風敲打着路邊光秃秃的梧桐樹,視野寬闊的十字路口,車輛熙熙攘攘。
這家酒店門前正好是一條主路的十字路口,毫無遮擋。站在門口,就像站在狂風呼嘯的山頂。江明桢穿着單薄的迎賓禮服,凍得瑟瑟發抖。
晚上回到宿舍,她感到嗓子疼,該來的事情還是來了,即便她現在到了南方,還是逃不掉,一陣孤獨感油然而生。她想給林尚川打電話,但是又跟他說什麼呢?跟他說她如何辛苦打工嗎?跟他說她有多累嗎?隻會讓他擔心而已。
她又想起了李言旌,放假了,李言旌在幹什麼呢?她到樓下宿管阿姨那裡打電話,她的室友說李言旌回家了,她又打電話到李言旌家裡。
電話是陳淑琴接的,江明桢在電話裡隐約聽到李言旌在哭。陳淑琴聽到是江明桢,沒有說什麼,直接叫李言旌來接電話。
“旌旌,你回家了啊,家裡好嗎?”
“明桢,我明天再找你,我先挂了。”李言旌哭着說。
電話挂了,江明桢不知道李言旌出了什麼事,一直擔心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她又打電話給她,李言旌告訴她,她媽已經懷孕三個月了,要給她生個弟弟。
李言旌是12月31日到家的,本來想在家好好陪陪父母,誰知剛進門,陳淑琴就激動地告訴她,很快,你就會有一個弟弟了。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她的父母今年可都48歲了啊!她也20歲了啊!李言旌難以置信。
“媽,你開什麼玩笑?”
“是真的,你沒有兄弟姐妹,太孤單了,我給你生個弟弟。”
“你難道不知道我馬上要20歲了嗎?我還孤單什麼?你不覺得這個理由很可笑嗎?”李言旌十分惱火。
“旌旌,你遲早要嫁人的,你嫁人了,家裡就剩下我跟你媽,身邊總要有個兒子照應的。再說,我們學校裡的老師,别人都一兒一女,還有家裡兩個兒子的,就咱家,沒有兒子。臉上挂不住。”
李言旌不敢相信這是她身為教師的父親說出來的話,父親為人師表,還這麼重男輕女,又怎麼教育學生呢!
“你們想要個兒子,你們忘了我弟弟嗎?忘了林老師當初救弟弟了嗎?忘了計劃生育政策嗎?”
“我們沒有忘,可你弟弟不在了,我們的日子還是要過。我懷你弟弟的時候,肚子小,穿個寬松的衣服,外人看不出來。我也跟學校的同事都說過了,大家幫忙不要往外說,就沒事兒。”陳淑琴站出來說。
李言旌摔門而去。
她生氣!她感到悲涼!她恨不得跟這個家斷絕關系。她可憐的弟弟去世不到一年的時間,父母就忙着再生一個,理由還是如此荒唐可笑。如果弟弟知道了,該多麼傷心!
弟弟去世的那段時間,她為了成為父母的精神支柱,為了不讓林老師失望,沒日沒夜地複習,終于考上了市裡的重點大學,她總以為能讓父母得以慰藉。
她填志願的時候,為了陪在父母身邊,放棄了去南京,放棄了她想走的路。誰知這一切,今天卻以這樣嘲弄式的面孔,狠狠地甩在她面前。她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
她現在也無顔見人,暫不提母親高齡生育的生命危險。别人要是知道了,她都要20歲了,她的父母還在家生孩子,會怎麼看她,會不會恥笑她?
再甚者,過幾年她都要結婚了,而家裡還有一個吃奶的弟弟,這算什麼!就因為,父母想要個兒子,他們可是老師啊,受過高等教育,但又改變了什麼呢?
李言旌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一切,第二天,她哭着勸說父母不要生,但他們已做出了決定,一定要生。他們說,老師也是人,也希望兒女雙全,還說這胎肯定是個兒子。
江明桢聽到這裡,除了心疼她,安慰她,倒也很平靜。這種心情,怎麼說呢?就好比你見過了狼群,還會怕一隻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