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氣溫又降到了零下,北方幹燥的冷空氣直往人的肺裡鑽,仿佛要凍住人的心髒。
李言旌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李建科吊完三瓶藥後替換她,讓她趕緊出去吃口飯。她輕手輕腳地穿過樓道,生怕碰倒了别人的氧氣瓶。
街道上冷清寂寥,隻有醫院門前的這條路上人多,車多。李言旌一個人走在與醫院反方向的街道上。
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或許是因為生病了,心理極度脆弱。她想了很多:
人活着到底有什麼意義呢?人總是要死的,到頭來不過草草而終。媽媽走了,是一種解脫,再也不用承受這世間的苦難了。
爸爸生病,妹妹還在吃奶的年紀,妹妹長大了也要承受這一切,她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去年“非典”,今年“禽流感”,未來還有什麼?到底為什麼活着呢?努力奮鬥又是為了什麼呢?他們家沒有指望,沒有希望的日子。
人生再也不會有色彩了,她的理想,她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家裡現在這種情況,她畢業了就要背負起贍養爸爸,撫養妹妹的責任。她會和這裡的很多女人一樣,有着一份微薄工資的工作,早早地結婚生子,重複着年複一年的生活。
有的人在二十多歲就已經死了,隻是等到七十歲了才埋。說得可能就是她這樣的人吧。
她越想,越對人生失去希望。這種心情無處排解,她很想給林尚川打個電話,他成熟睿智,懂得很多人生道理,他說得話會讓她重新找到方向。
可是,她不能再找他。她想給明桢打電話,可是明桢沒有手機,還得别人去叫她。
能找誰說呢?有些痛苦隻是自己的。她原路返回,随便了買點吃的。
縣第一人民醫院的一間病房裡,來看望江建國的人站了一地。
自從他從鄰縣調了回來,成了空降的縣第二中學的校長,三天兩頭就有來拜訪他的人。大多數都是為了孩子,或是親戚朋友的孩子招生名額的事。
第一中學和第二中學是全縣僅有的兩所高中,一中是獨立高中,二中是完全高中。一中自建校以來,有50多年了,共有53名學生考入了北大、清華,名氣大,地位高。但是近幾年,一中教師師德、學生學風每況愈下,高考本科率遠低于二中。
二中作為後起之秀,得到了學生家長的認可。縣委、縣政府也十分重視。
江建國面對這些人的大手筆,也自然幫了他們的忙。柴會英成了默認的校長夫人,沾了江建國的光,受到别人的尊重,再也沒有人說她過去的事了。反而說她和江建國的過去是縣裡百年少見的一段佳話。
江建國這次住院也是因為高燒不退,咳嗽嚴重。一到醫院,主任知道他是二中的校長,特殊待遇優先安排了單獨病房。他不會有排隊這回事兒。
柴會英站在一旁,聽到他們在跟江建國讨論這次禽流感的事兒。
一個在縣委宣傳部任職的人說,昨天有老百姓聚衆鬧事了。因為這次禽流感,縣城、鄉鎮裡死了太多老人,老百姓怪疾控中心不作為,領導們不管老百姓死活。
“最後怎麼處理的?”江建國問。
“這是天災,領導也沒有辦法,就說已經上報市裡了,市裡會派專家組來檢查。打發了他們。”
“就是,每年這個時候都有老人去世,今年多了點而已,老百姓就大驚小怪的。老人麼,遲早要死的。”站在一旁的辦公室主任說道。
這時,江建國的大兒子江海,帶着妻子來送飯了,衆人說了一些客套話,便離開了。
江建國坐起來吃飯,叮囑江海,别忘了替他給江容打生活費,快要元旦了,讓江容請同學們去玩。
如果說江建國不是一個好丈夫,好領導,那對他的兩個兒子,絕對是一個好父親。
江海和江容的名字,取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江海結婚,江建國在縣城給他買了120平米的房子,又花錢裝修,平日裡還時不時地給他補貼錢。
柴會英想到明桢,明桢也是他的孩子,從小就沒有養過她。明桢上大學,家裡沒有出一分錢,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
她對江建國說:“給明桢也打些錢,這一年多,都不知道她一個女娃娃在外地怎麼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