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按照他的年齡來推算,他的餘生大概還剩下很多時間,但阿鼠基本可以确定,這會是他最後一縷溫暖。
舅媽跟他記憶中的模樣,幾乎沒有任何區别。
她的嘴角和眼尾,遍布着細細的紋路,皮膚因為多年的勞作,粗糙中泛着黑紅,但她卻從不在意這些,臉上總是堆着熱情的笑容。
還沒等阿鼠完全走到她的面前,她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死死地拽住阿鼠的胳膊:“今天怎麼回事?見到我就跟見到鬼似的!磨磨蹭蹭的,老半天才過來!”
溫熱的。
阿鼠掃了一眼舅媽的手與他接觸的地方。
這讓他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他在舅媽的牽引下,乖乖地進入了這棟小樓。
不知何時,小樓的内部,已經徹底變了樣。
入門之後,仍舊是客廳,但客廳内不再是沙發和電視,取而代之的是堆得滿滿的雜物和一個巨大的飯桌。
此時,飯桌的主位,已經坐了一個人。
這個人,阿鼠同樣非常熟悉——
他的舅舅。
比起他的舅媽,舅舅的身材較瘦,整個人細細長長,像一根發育不良的豆芽。
隻見他一手拿着放大鏡,一手拿着報紙,正津津有味地閱讀着上面的内容。
聽見逼近他的腳步聲,男人頭也不擡,隻是輕微地努了努下巴:“來啦。”
他朝着阿鼠的方向,主動打了個招呼。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舅媽用雙手叉腰,氣鼓鼓地說道,“看不清就戴上老花鏡,不要成天拿着個放大鏡!肚裡一點墨汁都沒有,還老喜歡裝文化人!”
“我懶得跟你吵。”
舅舅撇了撇嘴。
下一秒,他偷偷地望向阿鼠,還抛了個無奈的眼神給他,好像在說“女人啊”,企圖跟他尋求共鳴。
阿鼠終于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對于眼前的場景,他再熟悉不過,這就是舅媽和舅舅的日常生活。
“阿樹,你先坐。”舅媽瞬間轉換了語氣,“我去廚房拿菜。”
“嗯。”
阿鼠乖乖地坐到了舅舅的身邊。
見狀,舅媽轉身進入廚房。
片刻後,她右手端着兩盤菜,左手端着一盤菜,再度出現在了廚房的門口。
此刻的舅媽,距離他大約還有兩三米,他就已經提前聞到了那股香噴噴的味道。
阿鼠活了三十多年,吃過了無數的山珍海味,舅媽的廚藝,在他的心中,卻始終排在第一位。
見舅媽拿得吃力,他迅速站起身,打算上前幫一幫忙。
伴随着他起立的時候,凳子腿向後拖拉的刺耳聲響,一陣沉悶且雜亂的“咚咚”聲,透過木質的地闆,響徹在了他的頭頂。
“……誰?”
阿鼠立即變得警惕。
“怎麼大驚小怪的?”舅媽卻不以為意道,“估計是野貓,樓上吃的多,還挂了好幾條鹹魚。”
……貓?
貓能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阿鼠覺得這種可能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在他思考的這幾秒,他的四周,忽然變得十分安靜。
多年的亡命生涯,塑造了他對于危險的降臨,近乎野獸的本能。
阿鼠一邊維持着面部的表情,一邊不經意地讓他的目光,滑過他的舅舅和舅媽。
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不論是他的舅舅,還是他的舅媽,都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他們甚至沒有眨眼。
舅舅看似捧着報紙,他的那雙眼睛,卻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角度,向斜上方偏移着——
這讓他的視線,牢牢地黏在阿鼠的臉上。
舅媽也是一樣。
她端着三盤菜,嘴角拉扯着大大的笑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一副熱情洋溢的樣子。
他們兩個人,一個面無表情,一個高度亢奮,配合着他們趨于靜止的狀态,畫面顯得極度詭異。
阿鼠小幅度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必須趕緊遠離他們。
他瞬間就有了決斷。
“還是去檢查一下吧。”阿鼠裝作對這一切都毫無所覺,動作自然地走向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就算真的是貓,也不能放任它們亂吃。”
他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回應。
這讓他心中的不安,驟然達到了頂點。
阿鼠完全不敢回頭,他越走越快,隻用了幾秒,就踩上了最後一級台階。
然而,他卻遲遲沒有邁出自己的下一步。
……不太對勁。
阿鼠深深地皺起眉頭。
按理說,他此時的位置,距離廚房的門口,已經足夠遙遠,為何他還是能夠持續地聞到飯菜的香氣?
而且,這股味道的濃烈程度,還越來越重?
阿鼠猛地一個回頭——
倒映在他視野中的情景,讓他的頭皮,霎時一片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