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崇尚力量的巫師,他就誘以力量。對于想要權勢的巫師,他就誘以權勢。對于因血脈而自視甚高的守舊派,他就宣揚純血。而對于一些對現狀不滿的巫師……他就宣揚改革。你的伯父維克托,他正是其中的一個笨蛋。他曾經認為黑魔王的主張代表了時代前進的方向,他在這個想法上犯了錯誤。”
“他是想要推翻保密法。”阿諾德恍然地說,“就像他們中的很多人宣稱的那樣。”
“沒錯兒。”
“可是為什麼呢?”
“巫師們讨厭保密法,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就維克托個人而言,我想主要是因為我們家裡過去的一些故事。你已經見過瘋夫人的畫像了嗎——我是說帕金森夫人?”
阿諾德茫然地搖了搖頭。
“好吧,你以後會和她見面的。”蒙多勳爵說,“《保密法》在1689年簽署,并在1692年在整個歐洲全面執行。我們家的這位夫人就生活在這個時代,并且遭受了很多坎坷——那時可以說是我們家的最低谷。”
“——因為保密法嗎?”
“沒錯兒。不過這就是另一個很長的故事了——要講上一整天才能講完。或許等你再長大一點兒吧,我們再講給你聽。”
“總之,而這條法令是空前的——從前從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并且一經出台,就被嚴苛的執行。巫師們不得不立即、完全地切斷他們與麻瓜界的一切聯系。但巫師們不适應,許多人因為洩密而遭到嚴厲的懲罰。他們不明白一些普普通通的、在過去幾個世紀中習以為常的行為,為什麼突然就不能做了,為什麼就要招緻如此嚴重的後果。那時候……嗯……這對小孩子們來說确實太過于複雜了。但是矯枉必須過正,任何一項改革都有陣痛期。”
“此外,這條法令确實有它不公與絕情之處。骨肉分離。一再地退讓。領土被蠶食,困獸之鬥。自己與家人受到威脅的時候,巫師們因為保密而不能反擊。有些混血與麻種覺得無法自處。而我們的内部确實在過去的兩個多世紀中變得越來越隔閡和封閉。此外,許多巫師認為它的量刑太重,巫師們的行為與他們遭受的懲罰不成正比……這是保密法的另一個令人诟病之處。”
“我們家不是個例。孩子們,保密法造成過很多悲劇,甚至直到近代仍然如此。因此許多巫師都認為這是一條惡法。要是有誰提出要推翻它,不論是現在的黑暗公爵還是五十年前的格林德沃,總是有很多巫師願意響應。”
阿諾德想了想。
“那保密法确實是一條惡法嗎?”
“——保密法是一條惡法嗎?嗯……很多人這樣認為,巫師們為此則争吵不休。可說到底,這不是我們能選擇的。說到底,這是一份被迫簽署的戰敗條約。全面的、持續了幾個世紀的、巫師與教廷的戰争,巫師們失敗了。我們是被迫轉入地下的……”
艾達不禁回想起了魔法史的課堂,這學期她們正好在學中世紀獵巫史。她提出了疑問:“可是賓斯教授說,獵巫隻是麻瓜們在對付自己人。教廷宣稱能破解凝火咒,真正燒死巫師,但那隻是謠言。”
聽她這樣說,蒙多勳爵立刻非常激動起來。
“什麼!?你竟然說戰争不存在!”他瞪圓了眼睛,大叫着說,“他們那胡編亂造的魔法史把你騙傻了,你這個無知的女孩!!”
站在他旁邊的巫師們捂住了他的嘴巴,但從表情來看,他應當是有很多髒話想要說。
“說到這個,他可就停不下來了!”畫像們哄笑起來。
“你要是去過畫廊城堡,就能在他的畫像下面找到他的昵稱。”他們解釋說,“哦,‘撒旦的毒牙’!”
“他是個戰士——那時候的戰士。他和教廷的人打仗,打了一輩子!”
“他甚至為此獲得過一枚勳章!”
媽媽來敲了阿諾德的房門,提醒艾達是時候回家了。
“好吧。晚安,小姑娘!”畫像們對她說,“看來你隻能下次再聽他的故事了。”
昨天晚上的聊天激發了兩個小巫師一些對于宗教曆史的興趣。
阿諾德想起來他還沒有完成蒙多勳爵的更新日願望——他的願望是想要知道教會現在的軍事實力,以及在英國和歐陸的影響力情況。他決定在假期裡把它完成。
“哦,真的嗎?我可以插隊?”蒙多勳爵高興極了,“那真是太棒了!如果你讓我插隊,小阿諾德,開學後我就額外教你點好東西……”
小巫師們首先去問了他們的父母,但他們誰也不了解宗教。
“認識你爸爸之後我就沒去過教堂了。”萊拉搖搖頭說,“噢,結婚的時候除外。”
“我也因為好奇問過她。她以前是個教徒——很久以前了。”畫框裡的埃德加說,“但不太虔誠,所以不求甚解。”
這很有道理,阿諾德想,如果她是個虔誠的信徒,他就不會存在了。
艾達也沒有太多關于教堂的記憶。
“我沒有宗教信仰。”瓊斯先生說。
“你信仰科學。”艾達笑了。
“即使是在您發現艾達是巫師以後嗎?”阿諾德問。
“我信仰人類探索真理的精神。”瓊斯先生說,“我還相信科學與魔法殊途同歸。我們隻是有不同的天賦,所以有不同的探索宇宙的視角。”
“宗教能給人的心靈帶來慰藉,但有時也會造成創傷,尤其是對小孩子。”安妮則說,“我們覺得讓你太早接觸宗教并非好事——特别是在你顯露出魔法之後。”
于是他們去市圖書館裡查閱了許多文獻,以完成蒙多勳爵的願望。最後他們把得出的結論告訴了這位中世紀的老戰士:如今教會經過多次的改革和分裂,已不再掌握世俗權力。盡管在麻瓜界仍然主導着教育與慈善領域,但它的影響力在逐年消退。如今不論是哪一支的教會,不論是在英倫還是在歐陸,都已經沒有了實際的軍事力量,隻在梵蒂岡剩下象征性的安保:一百人的瑞士衛隊。
“哈哈哈,這真是個好消息!”蒙多勳爵拍着他的啤酒肚大笑。魔法世界的式微固然令巫師辛酸,但敵人同樣在衰退,至少這消息帶來了安慰。
艾達還想起了一句令她印象深刻的話,是在丘吉爾首相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裡讀到的。她借來了這本書,再次找到了那句話,是斯大林在1945年波茨坦會議上說:“教皇有幾個師?”
這句話充分地反應了新世紀部分麻瓜對宗教勢力的蔑視,蒙多勳爵聽到後高興得手舞足蹈。他決定因此喜愛斯大林,盡管兩個小巫師反複向他科普,他領導的這個紅色帝國如今是大英的競争對手和潛在敵人。
當他們完成了願望,把圖書交還回櫃台的時候,圖書管理員翻了翻他們的書冊說:“對宗教改革感興趣?”
“一項小課題。”阿諾德對他笑了笑,模糊地說。
“我們鎮上的博物館最近正巧在舉辦宗教改革時期的曆史特展。”管理員說,“就在東城,14路車兩站就到。如果你們感興趣,可以去看看。”
艾達和阿諾德對視了一眼。
“那有什麼可看的?”他們坐上14路車的時候,蒙多勳爵仍然嘟嘟囔囔地說,“那些東西太血腥了,不适合小朋友。”
可兩個成長在文明的工業社會裡的小巫師才不會害怕呢。
他們在鎮博物館裡泡了一整個下午。在“宗教改革時期的文獻和手稿”展廳裡,艾達從一份模糊不清的手稿上辨認出了那時的人們對魔法的描述:“自稱施行魔法之人,為地獄的先鋒。對魔法的追求是對自上而下的神聖權威的挑釁,凡犯此罪者,必須以清洗之火淨化他們的靈魂,審判在他們上……”
在“宗教裁判所”展廳裡,他們看見了許多寫在線裝羊皮紙上的審判記錄。被判為女巫的大多是鄉村或鎮子裡的女人,她們被指控改變天氣,為鄉村帶來災難和疫病,咒人倒黴,用魔鬼的力量給人治病,在經過查驗胎記、手握烙鐵、扔入水中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鑒定後,被判處火刑。
“在以前,瓊斯小姐!”有畫像陰森森地插嘴說,“像你這樣的麻種小女孩,要是被教廷發現了,他們就會把你抓走……”
“嘿,芬吉!别吓唬小孩子!”
但比起女巫,他們燒得更多的是異端——貨真價實的,和他們一樣的麻瓜。在艾達看起來,這些“女巫”大多數讀着也像麻瓜。總的來說,麻瓜們在以宗教的名義自相殘殺。
“他們平等地想要燒死每一個具有洞見,卻不掌握權力的人。”阿諾德說。
這兩個展廳裡滿是一頁頁帶有褪色印記的手稿和血腥的判決書,記載着關于火刑與斷頭台的恐怖故事。而在下一個展廳,“宗教法器和審判工具”裡,他們看見了真的——這個展廳裡擺滿了刑具、儀式用品和聖物。
“噢,我的天。”阿諾德滿臉菜色地說。他站在一把可怕的審訊椅前面,那把椅子上長滿了尖銳的鐵釘和棘刺,旁邊還擺放着爐子和烙鐵。
而艾達正在看一隻鐵牛,這是一種極其殘酷的刑具。受害人被迫進入這個空心的鐵質動物模型中,随着鐵牛被加熱,在高溫中遭受到巨大的痛苦。
展廳中還展示了一些進行驅邪儀式的法具,諸如聖水、十字架、祝聖刀、聖骨、聖旗、熏香和香爐。一側的展闆上介紹了它們的用途:常被用于淨化異端,或用于使用巫術或魔鬼上身的嫌疑人,但他們實際上隻是患有精神心理障礙或者癫痫的病人。
艾達覺得這些看起來是非常愚昧而令人悲傷的曆史。
“麻瓜們與巫師們同樣隐瞞了一部分曆史。”蒙多勳爵說,“他們并不隻是在蒙昧愚蠢地自相殘殺,或者對癫痫病人驅邪。他們隐瞞了有關真正的巫師的部分。我們曾經真切地戰鬥過!……”
他陷入了回憶,沒有再和他們說起細節了。
“史書可以編纂,但領土卻不能。”而其他的畫像們語調滄桑地讨論起來,“特拉弗斯家的莊園現在出門就是化工廠,那煙囪裡天天往外噴臭氣。萊斯特那小子上次說他家的湖是髒兮兮黏糊糊的橙色,怎麼也清不幹淨……”
“永遠純粹的布萊克家已經不得不把他們的莊園嵌進麻瓜公寓裡了——哦,那真是個不幸的選址。”
“……”
“或許我該去圖書館借一本《女巫之錘》看看。”艾達說。據展覽的前言區介紹,這本書是教士對于判斷女巫的方法的開山之作,裡面充滿了當時的麻瓜對女巫的獵奇想象。
“不不不!!”畫像們都尖叫起來,“那本書太下流了!那不是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應該看的……”
帶着滿腦袋沉甸甸的曆史,兩個小巫師神思不屬地回了家。萊拉給他們開了門。
“我之前忘記問你了。”萊拉夫人說,“你的數學和科學學得怎麼樣了?”
阿諾德瞬間回到了1976年。
“噢,我的天。”阿諾德滿臉菜色地說,“我忘記了,媽媽。”
艾達在門口與阿諾德告别,而萊拉唠叨着什麼“選科”、“O-Level”、“STEP數學”之類的話,拉着他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