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詠志從不會錯過自己的直覺。
若不是有這東西,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窗外是甯靜而有規律的浪花聲,一下下拍打着行進中的輪船,如同嬰兒搖籃中得到來自母親的撫慰。
遙望水天相接,目之所及盡是蒼茫一片,偶爾能夠看到白鳥掠過這藍色的幕布,成為畫作中的寥寥一筆。
多麼稀松平常的畫卷。
羅詠志一手貼在冷似寒冰的玻璃窗上,一滴凝聚已久的水珠沿着窗棂緩緩滑落,宛如情人面頰上分别的淚珠。
牆紙似乎受了潮氣,摸着濕漉漉的,帶着點海腥味兒。
……好像沒什麼不對。
難道是他想多了?
……
一隻黑貓四處流竄。
船上無論什麼人都沒有發現它。
因為它就像随處可見卻又飄忽不定的暗影,誰會在意一道影子呢?
黑貓邁着輕巧的步子,從廚房叼走三文魚最肥美的部分,在宴會廳中偷偷啜飲一杯千金的酒液,卧在櫃子頂端窺視着急不可耐地撲向情人的偷歡者,用爪子把玩着遊戲廳裡輸得傾家蕩産之人口袋中滾落的一枚籌碼。
也有人足夠敏銳,得以發現藏在陰暗處的一雙翡翠貓瞳。
有人懼怕并厭惡着傳言中螚帶來不祥的黑貓,這裡的人尤為在意這種迷信。
也有人對它高冷的姿态和柔軟小巧的身體産生迷戀,甚至自顧自承擔起它飼主的職責。
黑貓的警惕心極強。對于好處它照單全收,然而若想更進一步,染指那黑夜般順滑美麗的皮毛,卻隻會被甩一下尾巴,迅速跳走,接下來的幾天都不會出現在眼前。
黑貓,本就是這樣傲慢又随心所欲的生物。
一聲輕響。
本該上鎖的房門,被悄然推開一道縫隙。
絲絲縷縷的光線争先恐後擠進去,在黑漆漆的房間投射一道亮影。
窸窸窣窣的動靜。
有什麼進入了這間屋子。
然而,在外的屋主人一無所知。
房門關閉。
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
半晌,房門再次開啟。
晚歸的男人周身萦繞着淡淡的煙味,卻隻是浮于表面,像是從燈紅酒綠的地方沾染回來。
男人沒有開燈,從冰箱裡掏出一個罐裝啤酒,卻在不經意的擡眸間與一雙幽幽閃着綠光的眸子對上。
郎源:“……”
他默默把啤酒放了回去,轉而拿出一塊已經切好的新鮮肥軟的金槍魚腹,盛放在一個鑲着金邊的小碟子裡。
桌上有一瓶早就冰着的紅酒,木塞拔出時發出輕輕一聲“啵”,濃郁的葡萄酒香蔓延在空間内。
深紅色的液體緩緩注入高腳杯中,幽幽綠眸不由自主地随着轉動。
很快,簡單精緻的餐食擺在桌面,底下鋪着白色蕾絲邊的方巾,甚至還有一枝散發着淺淡香氣的紅玫瑰。
就像是為某人特意準備的晚餐。
卻沒有放置任何餐具。
餐盤距離桌邊的距離也格外遠。
這些東西即使沒有出現在這艘船上,依舊價值不菲,郎源送出去給羅詠志的那些錢與之相比不過是皮毛。
從他的布置來看,具備這些知識的郎源,出身絕不是普通人家,或許羅詠志的猜測有幾分是真。
然而,做完這些的郎源卻沒有入座享受,反而匆匆離開,生怕多留在這裡一秒,像是在顧及着什麼。
不多時,浴室傳來嘩嘩水聲。
那碧綠眼眸的主人,終于肯從隐藏之處探出肉墊,身體輕盈落地,悄無聲息停留在盤子面前。
胡須輕微顫動,上下搖曳幾下。
等到浴室裡的水聲停止,又過了幾分鐘,磨砂玻璃門被濕淋淋的手推開,乳白色的水汽争先恐後湧出,一具幾近完美的成年男性軀體如一道肉色利刃,破開白霧大步流星走出。
或許是因為着急,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腰間堪堪圍着一條白色浴巾就推門出來,郎源雙目迫不及待望向餐桌,卻隻見幹幹淨淨的餐盤和高腳杯。
連根貓毛都沒有留下。
郎源垂下眼眸,抿緊薄唇轉身回了浴室。
等到濕熱的水汽散盡,某處黑暗忽然發生異動,分出一隻詭異的黑影,有着尖尖的耳朵、細長打着卷的尾巴,以及一雙令人過目難忘的綠眸。
黑貓輕巧躍到餐桌上旁墊着皮制軟墊的椅子上,頗為人性化地望了一眼浴室,才低下頭,伸出鮮紅的舌尖一下下舔舐着毛發和粉嫩的肉墊,細細捋過每一根翹起的長胡須。
盡管黑貓用餐的姿勢優雅似貓中貴族,身上的毛發和胡須難免會蹭到食物,留下氣味,這是矜貴的黑貓所不能容忍的。
因此,每次用餐結束,它必定不會粗魯地跑開,而是留在原地精心打理因用餐而變得有些淩亂的毛發,甚至會事先将舌頭用新鮮玫瑰上的露水和花瓣汁液浸透,确保不留下腥味,才會給自己“洗澡”。
若不是貓咪大多天性厭水,黑貓必定是要泡在灑滿玫瑰花瓣的水中,讓自己被醉人的花香包圍。
郎源的房間比羅詠志的大了不知多少倍,不僅生活功能一應俱全,還自帶一個小露台,若是在清晨或傍晚欣賞豔麗的紅日霞光,也是别有一番風味。
此時,被關得緊緊的落地玻璃窗突兀地傳來拍打的聲音。
一下,一下,和海浪拍打在船體的聲音近乎一緻。
讓人難以升起警戒。
黑貓睜開寒冰似的翠色貓瞳,凝視着窗外留下的可疑水痕。
銀白色在黑色毛發中若隐若現,威懾着窗外的東西。
“咕嗞、咕嗞。”
狀似不滿的聲音響了一會兒,不甘地退去。
下一秒,浴室門被推開,穿戴整齊的郎源走出來,看見像往常一樣蹲坐在坐墊上的黑貓,黑眸不禁亮了。
三步并作兩步,趁着黑貓還沒反應過來,先就着手長的優勢一把攬過黑貓抱在懷裡。
黑貓:“喵喵喵?”
原本注意力全在窗外的黑貓猝不及防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心覺不妙。
果不其然,黑貓被男人兩手穿過前肢下端面對面舉起,隻來得及蹬了一下腿,黑色不含一根雜毛的柔軟肚皮就被高挺的鼻梁戳中,狠狠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