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子緩慢停下,良玉煙才知道他們要來看的居然是戲曲展覽。
展覽館布置得古色古香,館内原先的裝潢為了配合這些戲曲專用的道具陳設,大手筆地進行了調整和修改。原先科技感十足的頂燈用長綢作遮擋,線條淩厲的壁畫以屏風挂畫掩去。偌大的展館,從跨進展館大門的那一刻起,仿佛一腳跨進了另一個世界。
展館裡的人不算多,大家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有一行人悄悄走到了展館門口。因為本來就隻是從網上收集來的消息,說這裡正在開戲曲展廳,景瀾才填了這個約會地點,一直到兩個攝像也跟着他們走到門口,良玉煙突然福至心靈地拽拽他,指了指攝像們肩上扛着的攝影機問:“這個展館裡面允許拍攝嗎?”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一絲慌亂。
對着門口的電子告示一通研究,确定是可以進行拍攝錄制之後,兩人才放心地走了進去。
【差點就跟不進去了,我心髒差點跳出來】
【要不是景某也一臉懵,我都要懷疑他為了過二人世界故意搞事情】
【也不是沒有可能(狗頭)】
展館分成了四個部分,四個展廳分别為通史廳、專題廳、多媒體廳和專門給小孩子們準備的兒童探索廳。華國千百年來的戲曲史和缤紛多彩的戲曲劇種随着兩人一步步沿着精心規劃過的路線前進而逐漸呈現在衆人眼前。
兩個攝影師分工默契,各司其職,一個對着一路上各式各樣的展品及介紹詞,尋找着不同的拍攝角度,一個則專注跟在良玉煙和景瀾的身後。
每走過一個展品,良玉煙的心中都禁不住贊歎,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上輩子演過的一名和戲曲有着莫大淵源的角色。彼時他剛剛拿下最佳新人獎的提名,按綜合條件看,他其實更适配男一号,顯然導演也是這麼想的,遞來了完整的劇本問他願不願意出演男一号。故事很好,也很悲壯,講的是民國時期男女主雙雙為國舍身的壯烈事迹。但不知怎麼的,他偏偏被那個遲遲沒定下演員的男三号吸走了目光。
男三的着墨不多,但寥寥數言便勾勒出了他曲折又豐富的人生——
戲曲世家出身的蘭樓,自小便被以青衣要求培養,卻因過于雌雄莫辨的美貌和戲曲唱段被同齡人嘲笑,對唱戲産生了莫大的抵觸,毅然決然地出了國,再歸來時已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畫家,但父母雙雙逝世,繼承家業的姐姐也因投身革/命事業反被抓捕。
再回首,已是人去樓不複。
蘭樓毅然決然折了筆,收拾了那個被劫掠一空的戲樓,從隻有蘭家人才知道的密道裡捧出了最後一套戲服。掏空積蓄的敲鑼打鼓,一整樓尋歡作樂的達官顯貴、走狗軍閥,在凄怨哀婉的唱詞聲聲中,最終和這棟樓一起化為塵土。
指尖撫上眼前的玻璃展台,手下的展台裡正是青衣的扮相頭面。
景瀾朝前邁了一步,幾乎緊挨着站在良玉煙的身後,狀似不經意地俯身,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邊,又得寸進尺地伸手,一把覆住了良玉煙搭在展台上的手。
猛然回神,良玉煙下意識扭過頭,卻隻對上了他突起的喉結。
“你……”
話還沒出口,景瀾先他一步問出了聲,握着他的手從台面上挪開:“不冷嗎?”
展館裡開了空調,一室的冷氣微涼,但在八月初的炎炎盛夏,說冷還是有些誇張了。良玉煙搖搖頭:“不冷。”
“噢,我冷。”景瀾就這麼握着他的手不肯放,非說自己冷得不行需要取暖。
但明明握着他的手掌心都發燙,也不知道着的哪門子邪。
剛才的良玉煙,眼裡閃着不知名的光,一雙桃花似的眸子熠熠生輝,俯首看向那套首飾時,仿佛在透過它們回憶着什麼。陡然而生的一股拽不住留不下的距離感。
景瀾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湊到了良玉煙的身邊,把他從中拉了出來。惡劣也好,自私也罷,怎樣都好,反正他不允許良玉煙有一絲一毫離開的可能。
一路走到多媒體廳。鑼鼓聲喧嚣,廳前架着一座戲台,台下擺着幾張八仙桌,隻坐了一位笑眯眯的阿姨,提着茶壺自斟自飲,見有人來,也隻是笑了笑,指了指台側兩排挂得滿滿當當的移動衣架:“想試試的可以去挑兩件穿穿。”
“試試嗎?”景瀾早已松了手,湊近了在他耳旁問話。
實在是被熱氣吹得發癢,良玉煙不太适應地歪了歪腦袋,眼睛卻發亮,拽着他往台側走:“來都來了,一起試試!”
華國人逃不過的四字魔咒——“來都來了”。
衣架上挂着的都是比較簡單的款式,但最基礎的幾款都是齊的。良玉煙一邊撥着衣架挑衣服,一邊頭也不回地問:“你也穿吧?”
“我挑不來,你随便給我拿一件就好。”景瀾湊在他身後,挨得很近。
良玉煙翻看了幾下,居然還真讓他找着件眼熟的粉色繡球花帔,順手又拿了件藍色的塞給景瀾。
兩人上身都隻穿了件短袖,寬大的花帔很輕松就能直接穿上。良玉煙動作熟練地給自己系上系帶,攏了攏袖口長長的水袖,叫了景瀾一聲。
景瀾循聲擡頭看他,卻隻見那又長又寬的水袖在良玉煙的手中宛如靈動的蛇,一抛一拽,擋住了大半眉眼。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
手腕翻動,掩面的水袖倏忽間抽離,低垂着的眸子蓦地一擡,神情和氣質都在轉瞬間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