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道詭異的聲音,宛如什麼結實的東西超過了韌性的極點,因而撕裂、崩斷的聲音。
乘岚睜大了眼睛,側目看去。
露殺劍仍插在地上,劍身上,孤零零地串着一隻手臂。
而相蕖的頭還被他捏在手裡,上半身因此微微擡起,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微熱。
乘岚連忙收了露殺劍,伸手輕點相蕖斷臂處穴位,算是封了穴道以防失血,他看着相蕖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眼神也逐漸渙散,連忙捏住相蕖的臉,厲喝一聲:“定神!”
“你不是……早就想殺我了嗎……”相蕖語無倫次:“你不相信妖修……你從沒信過我……”
乘岚并不與他談心,手指輕點在他眉心,似乎有真氣源源不盡地湧入相蕖的五髒六腑和識海,卻仿佛泥牛入海。
相蕖大抵已經漸漸感知不到自己的經脈與識海,遵循本能地想要說些什麼,卻已是語不成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我隻知道我要去魔域……”
“我生于金波海岸……我忘了我是怎麼長大的,我的記憶裡什麼也沒有……”他的眼珠艱澀地轉向乘岚,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乘岚,眼珠也漸漸有了血淚:“我是有事沒告訴過你,可我沒殺過人,沒做過惡,也沒想害你……你不信我……”
乘岚打斷他:“莫要胡思亂想,我命你——定神!”
他的聲音宛如一縷清風,掠過相蕖的識海,一時間,相蕖的眼神也清明了幾分。
乘岚方才松下一口氣,之間相蕖又勉力支撐着說:“去魔域……有人在等我……”
說完這句話,相蕖的情況卻突然急轉直下,無力虛握着乘岚發絲的手垂落下來,砸在乘岚的膝上。
乘岚猝不及防,察覺到他的身體失去了繃着的一股勁,連忙增加了灌入他識海的真氣。然而,相蕖的體内已經真氣充盈到快要逸散,識海中卻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窟窿,縱然乘岚輸入的真氣再是海量,也尋不到、填不滿那窟窿。
迫不得已,乘岚隻得捧起他的臉頰,将自己與相蕖眉心相貼。
他的元神鑽入了相蕖的識海之中,希望以此挽救相蕖搖搖欲墜的識海。
相蕖的身軀微微一顫,然而,一個垂死之人的識海終究是沒有任何抵抗之力的,乘岚隻是被徒勞無功地抗拒了片刻,便獲得了相蕖識海的接納。
入侵他人識海,與元神相接,二者不可同一而論。前者隻需一縷神識,卻要入侵者用一縷神識便能輕易壓制被入侵者,一旦成功,入侵者将能夠蠶食被入侵者的識海,縱然被入侵者反抗成功,也隻能驅逐和滅殺入侵者的一律分神,于入侵者而言,隻能算是皮毛之傷。
而後者以元神相連接,無需境界有差,但雙方必須同心協力,不可存絲毫抗拒之心。一旦二者元神相連,便可共享記憶,若其中一方起了歹心,便可于識海之中輕而易舉地重傷對方原神。是故此舉有不測之險,甚少有修士會願意對他人開放自己的識海,抑或是以元神入侵他人的識海。
相蕖縱然已是強弩之末,也不禁為乘岚此舉心中一驚。
他這一驚,便被與他元神相連的乘岚敏銳地感知到。
乘岚心中暗自慶幸:還能怪叫,看來還有得救。
如今已是千鈞一發之際,乘岚也不欲再多浪費時間,他沉下心思,将自己的元神漸漸擴散、蔓延,直至神識覆蓋了相蕖的整片識海,試圖挽救相蕖岌岌可危的元神。
過程中,他不可避免地觸摸到了相蕖的記憶。
如相蕖所說,他的記憶不多,乘岚也有些意外于,他居然真的誠實地說出“我沒有記憶”這樣的話語。
然而,他是為了救人才進入相蕖的識海,雖是好心,但也多少也有些“趁人之危”,更何況如今這個局面也是因他而起,乘岚自覺地避開了那些記憶的碎片,卻也難以避開全部,隻能盡可能忽略那些記憶,專心緻志地感知和尋找着相蕖識海中的窟窿。
他的神識擴散地太散、太大、太遠,以至于不曾注意到,一個光點輕輕落在了他的神識上,微微一閃。
他隻是突然感覺到自己仿佛很懷念。
那真是一種很久違的感覺,他的嗅覺似乎比意識記得更加清楚,那是荷花的香氣,恬淡而清雅。
香風撲面時,才覺竟是如此辛辣。
若乘岚能看到,便會知道,識海與幻術之外的現實中,一抹微紅爬上了他眼眶。
縱使相逢應不識*。
惟有淚千行*。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出自宋代蘇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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