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乘岚若有所思道:“三靈根,無人指點,卻能結丹,你已走出一條自己的道,何必尋求複刻他人之路?”
師小祺從沒想過自己能得到這般評價,怔在原地,半晌,才遲疑道:“我有一條自己的路嗎?”
“如何不是?”乘岚笑問。
反問一向令人倍感壓力,偏偏在此時十分鼓舞人心。
師小祺抹了一把滿臉淚痕,指腹擦過唇邊時,他才意外地意識到,自己居然是微微笑着的。
可察覺到這一點時,他竟然又覺得想哭了。
仿佛乘岚的一句話烙進他心裡,又一路燒到了臉上,以至于他眼眶炙熱,像火苗在眼皮裡生了根,燙得再也兜不住了。他又是一番傾盆大雨,想澆熄眼裡的火——會有人笑着哭嗎?大抵會吧。
乘岚勸好了他,本以為一派皆大歡喜,紅沖卻煞風景道:“但他要轉修木道,總得有個懂行的人指點吧?”
如此不合時宜的話,紅沖不是頭一回說,但這一回,乘岚還是覺得無端頭痛,他拉了一把紅沖,低聲道:“究竟為什麼一定要轉修木道?”
他問的,也正是師小祺一直不解卻又不敢問之處。若師小祺當真是木天靈根,卻誤修了水土兩道,如今轉修木道也算是重歸正途;可他既然是三靈根,那擇其中任一、任二靈根修煉皆可,甚至三道同修亦無不可。因而乘岚與師小祺二人一直不明白,為何紅沖要一口咬定轉修木道。
紅沖卻更是一臉不解,似乎質疑他的乘岚、師小祺二人才是莫名其妙的一方,他理所當然道:“他适合修木道。”
乘岚隻覺得額角的青筋都彈起了《八面埋伏》,“你不能僅憑一個“适合”,就替他做出決定。”
“我與他已說過一回了,他并無異議啊。”紅沖轉向師小祺,重複一遍:“你不夠寬容,亦有好勇鬥勝之心,這是你與水道、土道都不合之處。但你堅忍不拔,遭遇不公郁憤多年,卻從未輕言放棄,你确實是天生的木道。”
“言之有理。”乘岚淡淡道:“但還是不行。”他轉頭看向師小祺,問:“你怎麼想?”
師小祺眼睛還濕潤着,眼珠在兩人間轉了兩圈,遲疑着說:“我……我聽紅兄的。”
乘岚點點頭,口中卻道:“所以不行。”
紅沖的提議屢屢被否,心中大惑不解,難免有些不爽。他雙臂環在胸前,用一聲冷哼表達不滿。
乘岚卻不看他,仍注視着師小祺,心平氣和道:“若你真心想修木道,自有千萬條路可走,屆時再來找我。”話落,他對師小祺輕輕拱手,道:“失陪。”
這是送客的意思,師小祺思緒紛紛,他既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卻也不敢像在紅沖面前時那般對乘岚耍賴,蒼白的臉上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幹幹地道:“多謝乘……”
“他還沒幫你呢,你别謝。”紅沖擡手打斷他。
于是,師小祺這一聲道謝又卡在了嗓子眼,不知該不該繼續吐出。
乘岚本是想待師小祺走後,再與紅沖細細講道理,這大抵就如昨日為引心丹一事二人起争執時一般,若是二人間有矛盾,乘岚慣于關起門來說話,是不想叫外人看笑話,也是生怕紅沖失言沖撞了他人。
紅沖不是不懂,所以那時,他聽話地順着乘岚,被他拉進屋中。
可今日,紅沖卻不想給這個面子。
從他誤打誤撞惹得師小祺道心混亂那時起,他自認二人算是結了緣,便不能再把師小祺看作外人。
乘岚作勢欲拉他走,紅沖反手扣住乘岚的手腕,執意道:“把話說清楚再走。”
他微微一頓,也不在乎師小祺是否還在一旁,一陣見血道:“你怕他沒個主見,若是聽了我的話轉修木道,卻不得進益,便歸咎于我,賴上我,是不是?”
師小祺聞言,尴尬地無地自容,連忙想解釋:“我不會……”
乘岚本是極力想維護雙方的面子,如今紅沖硬要撕開這份體面,他心裡又冤又氣。
他自以為這一夜二人算是漸入佳境,雖然如今紅沖的行為仍然常在他意料之外,可在他心中,紅沖的作風已從‘給臉不要臉的蠢人’搖身一變成了‘獨樹一幟又率性而為’。
大約是他骨子裡的不肯服輸作祟,越是猜不透對方的心意,他反而越挫越勇,愈發興緻淋漓。
可他的骨頭夠硬,怎麼敲打碰壁也折不彎——心卻不是石頭,也能刀槍不入。
兩人分離才不過短短片刻,紅沖卻又這番故意與人對着幹,明知他是好意,卻還是要把他的好心扔到地上去!
或許昨日這般,乘岚雖心有不滿,尚且能夠咽下情緒。短短一夜過去,這樣的事再來一回,他卻如鲠在喉,怎麼也沒法獨自消解。
他又是怄氣,似乎還有幾分陌生而又難言的委屈,于是一把拂開紅沖的手,頭也不回道:“現在你說清楚了,他不走,我走!”
“不行。”紅沖敏捷地換了一隻手又挽住他,逼音成線道:“可他早已與我結下因果,我不能不管。”
師小祺如今這番搖擺不定,很難說是與他無關。
縱然他自認出言時并無此意,但師小祺心中,之所以會選擇改道,與其說是自己更适合修習木靈根,不如說是看重此舉最能撇清過往。
乘岚對此心知肚明,隻當紅沖所說的“沾上因果”便是貿然說出師小祺三靈根一事,此事可大可小,畢竟一開始欺騙師小祺的人并非紅沖,導緻師小祺憎惡霜心派的根源也非紅沖,若說因此沾上因果,實在有些牽強。
他側過臉,正要這樣解釋,才發現紅沖湊得很近,幾乎就在他肩頭耳畔。
見他回頭,紅沖甚至輕輕地朝他耳朵吹了一口氣,溫熱的吐息送來一句逼音成線的話:“兄長就憐惜憐惜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