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缱绻暗湧。
葉川遙還未擡頭,整個人就被扣進懷裡,緊緊相依。
鼻尖自沈翾緊繃的脖頸旁輕擦而過,緩緩生出一片灼熱。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葉川遙有些措手不及,恍然怔住。
心跳到了胸口,震耳欲聾。
沈翾将頭埋在他肩上,一言不發。仿佛隻是累了,尋一個依偎之處。
許久後,葉川遙才隐約察覺到身前的人情緒不對。
他擡了擡手,緩緩将人回抱住,輕聲問:“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嗎?”
沈翾并未回答,也未擡頭。
須臾後,才啞着嗓音低聲問:“阿遙,你可曾有過後悔的事?”
葉川遙目光一頓,思緒有瞬間遊離。
他望向前方屋檐下搖搖晃晃的燈籠,輕輕嗯了聲:“有。”
那日在大理寺外,若知那是最後一面,他合該上前同他說句話的。
哪怕隻道一聲再見,便也能了無遺憾吧。
前塵已過,如大夢一場。
如今沈翾就在眼前,比起後悔,他更想珍視當下。
“往事如煙,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我們總要往前看。”葉川遙道。
沈翾頓了頓,緩緩道:“這些年我常在想,那日若我再快些,若我半路不曾停下歇息,若我早一些去接應,會不會一切就不會發生?”
“父親不會戰死,陵川不會破城,所有人都不必枉死……”
葉川遙鼻尖一酸,淚花倏地模糊了雙眼。
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從沈翾的隻言片語中,他還是大概猜出了幾分。
沈翾在自責。
殺伐冷肅的大将軍,雖所向披靡,位高權重,卻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責之中,無一日安甯。
葉川遙心中一陣酸楚,滿是心疼。
“不是你的錯。”
他輕輕蹭了蹭沈翾的側臉,一字一頓輕聲道:“将軍,這一切并非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年少征戰,收複失地,你并不虧欠這天下什麼。”
“是大盛欠你。”
沈翾緩緩收緊手臂,将人抱得更深了些。
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個掌控一切的大将軍,而隻是一個曆經風雪,滿身傷痕的普通人。
一個被困在過往的滿目瘡痍裡,獨自忍受煎熬的可憐人。
葉川遙任由身前的人抱着,兩顆緊貼的心有力地跳動着。
許久後,沈翾才緩緩擡起頭,眼底的波濤漸漸退下,又複往日平靜。
輕舒一口氣道: “走吧,送你回房。”
葉川遙擡頭看向面前之人,見他面色如常,神情淡淡,好似方才的失控不過隻是一場錯覺。
雖說有些不合時宜,但他好像……還是更喜歡方才那個趴在他肩上的人。
一個真實的沈懷清,而非運籌帷幄的大将軍。
葉川遙眨眨眼,咧着嘴笑着道:“将軍抱夠了嗎,沒抱夠其實可以多抱一會兒的,不必客氣!”
沈翾輕笑一聲,擡腳先行。
葉川遙跟上去,發尾搖晃着在他身旁繼續道:“真的,我把肩膀借給你,想靠多久靠多久,不收你銀子!”
“你若心裡還是難受,要不我給你唱個曲兒吧?”
“你想聽什麼,揚州慢?清平樂?”
沈翾眸色淡淡,心裡的郁結卻沒來由地散了幾分。
唇角微彎道:“那就……揚州慢吧。”
“哦,你喜歡聽這個啊?”葉川遙眯眼笑笑:“可惜這兩個我都不會。”
沈翾側眸:“……”
見他一臉的無奈,葉川遙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挪着步子,思忖着道:“要不我給将軍講一段話本吧!”
“說從前啊,有個世家老爺,過膩了酒肉池林的日子,便尋了個山頭,隐居去了。”
“誰曾想,在山裡竟遇見……”
沈翾一邊負手慢步前行,一邊無聲輕笑。
耳邊是叽叽喳喳的說話聲,清脆的嗓音将這無邊黑夜都驅散開,隻剩滿目清明。
他側眸朝身旁之人望去。
月色正好,月下之人明眸似水,秋波流轉間驚豔一世紅塵。
……
明月樓上,南桑和明燭曲膝而坐,于蒼穹之下對飲。
南桑單手握着酒壇,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仰頭望向頭頂繁星閃爍。
流暢的側臉拉起緊繃的弧度,眉眼彎了彎道:“許久未見這樣美的月色了。”
明燭跟着擡頭望去,臉上露出笑意:“是你望天望得少了。”
“月色明明從未變過。”
“是啊,” 南桑笑笑,嘴角溢出一抹苦澀:“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唯有這蒼穹卻亘古不變,當真薄情。”
明燭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你還有我,有将軍,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隻要有我們在,就不會讓你孤身一人。”
南桑看向他,沉聲問:“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問什麼?”明燭仰頭往口中灌了一大口冷酒,不以為意地笑道:
“你是罪臣之子也好,天潢貴胄也罷,于我而言,你隻是我明燭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這世上,也唯有你和将軍能值得我以命相交。”
八年前,将軍将滿身是血的南桑帶回府。
那時的南桑瘦削羸弱,十二三歲的年紀,卻一身戾氣,幽深的眼底仿佛随時就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