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璃笑了笑:“我跟萬歲爺說去裴家私塾是為找道長習武宗功夫,以後要參加選拔錦衣衛的武試,當天子近臣。”
此言一出,溫甯驚得半天合不攏嘴。黎璃想習武這事她們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她竟然跟萬歲爺和盤托出,還說出要去錦衣衛,當天子近臣這般離經叛道之言。
黎璃又道:“萬歲爺問我為何想去錦衣衛,我便說錦衣衛享受額外恩遇,常有不時之賜,其他京衛軍的月糧要改折發放,唯獨錦衣衛不支折色,甚至還有揀廒特權,可自行選某一倉廒領糧,能領到新米好米。”
溫甯還是驚:“你這番言論如此冒犯,萬歲爺非但沒有降罪,還同意了?”
黎璃道:“萬歲爺拆了李老夫人的貞節牌坊,并言‘何必将軍是丈夫’,這就代表在萬歲爺這裡,女子為将并非逆天違理之事,那我說想去錦衣衛自然不會是冒犯,最多隻是大言不慚。”
溫甯猶如囫囵吞棗,實在搞不懂這一件件事情間到底有何關聯,也想不通萬歲爺在黎璃眼裡怎麼就成了喜歡破壞規則的人。
黎璃看出她不知就裡,換個角度細解道:“一個皇帝坐擁金山銀山,卻隻能安居垂裳,毫無自由可言,想出巡不行,因為會勞民傷财,想操練兵馬不行,因為要善保龍體。身為皇帝固然可以打破所有枷鎖,一意孤行,但放縱的代價又太大。萬歲爺是守成之君,祖宗家業是他身上的五指山,史官的筆是時刻對準他的利箭,他隻能選擇在既定的規範裡行使權力,凡是過線行為都會被視作昏庸無道。
“萬歲爺為何如此喜歡皇貴妃,年輕漂亮誠然是,但更重要的是,這會帶來一種破壞規則的快感。廷臣管天管地,甚至連皇後也是他們選出來的,但他喜歡誰更寵愛誰,這總管不到了吧?那他就偏偏要寵愛一個身份低微的商戶女,就要扶她上尊位,把那幫廷臣煩得天天頭疼才好。
“同理,破壞一些無關宏旨的祖宗之法也成了他的發洩,比如破壞宮禁,允許皇貴妃的弟弟亦或是我自由出入内廷。如果連這點權力都無法賣弄,試問身為九五之尊的趣味又在哪裡呢?”
溫甯仿佛霧裡看花:“小璃,坦白說我是一知半解,雖然你說的好像是有些道理在,但又覺得很不對,不符合常理,怎麼會呢?且你又從哪知道這麼多事?”
黎璃笑了下:“在内廷隻要留心聽,就能聽到很多事。上個月萬歲爺提出想去谒陵,禮部和科道紛紛上谏勸阻,挑破說萬歲爺是想借谒陵行出巡之樂,萬歲爺在乾清宮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正好我去丙字庫領冬衣,聽那裡小太監說的。”
“我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麼,頂着糾察禮儀的職責去承乾宮,與皇貴妃娘娘難免有摩擦。”
談起這個,溫甯一臉煩愁:“是一定會有摩擦,你說萬歲爺喜歡破壞規則,皇貴妃娘娘就是一個不守規矩的主兒,怪不得喜歡到骨子裡去了。”
“姐姐不必擔憂,你隻要弄明白萬歲爺為何如此喜歡皇貴妃,就知道該如何在娘娘面前行事了。”說着,黎璃從被窩裡伸出手招了招,“姐姐附耳過來。”
“姐姐可以試試這麼說……”
聽罷,溫甯糾結地說:“我考慮考慮。”
黎璃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荒誕不經,話休絮煩,她轉過談鋒道:“溫甯姐姐,聽說内廷有熟谙方書醫藥的官姥姥,無大小貴賤悉可令其治療,是這樣嗎?”
溫甯點點下颌:“怎麼了,你是哪不舒服嗎?”
“我胸疼。”
“胸疼?怎麼個疼法?”
黎璃皺眉:“一碰就疼,摸起來像有硬塊似的。”
溫甯聞言咯咯笑起來:“用不着官姥姥,你呀是要長大了,十三可不是到年紀了嚜。談起萬歲爺那是一套接一套,輪到你自個兒,怎的什麼都不懂?”她嗔一眼,拿手戳戳被子,“就這兒,要長起來了,疼是正常的,可得疼一陣,再過個一兩年,你就該行經了。”
黎璃不解道:“什麼是行經?”
溫甯吃驚不小:“這你都不知道?你娘沒跟你說嗎?”
黎璃回說:“我娘可能沒來得及,在我四歲時她就不在了。”
“啊,這樣……”溫甯自知失言,啞然半晌,“知道你娘去世了,可沒想到這麼早,四歲,還是個小娃娃。那自你娘去後,又是誰照顧你?祖父祖母?”
黎璃說:“我沒有祖父祖母,不過我爹從遼東回來了一趟,将我托付給鄰裡照顧。”
溫甯不願勾起她的傷心事,輕輕“哦”了聲便不再說話。
少焉,黎璃忍不住開口問:“溫甯姐姐,你還沒說什麼是行經。”
“瞧我,這一下就給忘了。”溫甯吐吐舌說,“行經也叫月事、葵水,一月一行,這代表一個女孩長成了女人,可以孕育子嗣。”
溫甯見她似懂非懂,便湊到她耳畔,臉紅紅地說:“就是下面流血,所以也稱之為見紅,但跟小解不同,你自個兒沒法控制,得墊好月事帶。另外,這是污穢不祥之物,你要切記行經時不得參與祭祀之事,會沖犯祖宗,在路上碰到男子也要避着些,會有損他們的陽剛之氣。”
黎璃蹙眉:“這血又不糊他們臉上,怎麼就沖犯,還有損陽剛之氣了?”
“哎呀你……”溫甯霎時耳根紅透,又氣又好笑,“你真是語出驚人,這話不許往外說,總歸是不潔之物,君子必然要遠之。”
窗外又傳來宮人的提鈴聲,估摸快近三更天了,溫甯拍了拍她的被子,柔聲道:“快睡吧,明兒個你還早起呢。”
黎璃點點頭,提起被子,閉上了眼睛。
“叮鈴、叮鈴。”
“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