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千般萬般不願,正月二十這日還是如期而至。
溫甯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方,對面是雍容華貴的皇貴妃娘娘,斜後方是面容嚴整的老嬷嬷。而她手裡抓着一把可笑的戒尺,好像一旦皇貴妃犯了錯,她就能像學堂裡的私塾先生一樣去體罰。
她提了口氣,把亂跳的心咽進肚子裡,講道:“婦人之事君,比昵左右,難制而易惑,難抑而驕。然則有道乎?”
虞鸢雖不耐煩,但還是開口了:“有。忠誠以為本,禮義以為防,勤儉以率下,慈和以處衆。誦讀詩書,不忘規谏,寝興夙夜,惟職愛君。”
還好沒背錯,溫甯松了口氣,畢竟若是錯了她還要逐字解釋,甚至引經據典,這樣她一定會緊張,口拙到吞吞吐吐。
片刻後,溫甯繼續道:“縱觀徃古,國家興廢,未有不由于婦之賢否也,事君者不可不慎!……女寵之戒,甚于防敵。《詩》雲:‘赫赫宗周,褒姒烕之。’可不鑒哉。”
說完這段,難免心中害怕。
其實徐皇後的《内訓》有很多篇章,例如遷善、勤勵、慈幼等等,但針對皇貴妃的講學偏偏就挑出這幾段來。
溫甯想:難怪皇貴妃不愛聽課,這跟聽訓有什麼區别?顯赫周朝因幽王寵幸褒姒而亡國,處處在暗喻。
按照流程,此刻皇貴妃應該态度恭敬且誠懇地說——妾身謹遵教誨。
但虞鸢一直沉默着。
溫甯不知是要幹等,還是可以小聲提醒,正當她糾結的片刻功夫,外頭庭院忽然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待隐約看見那片明黃色的衣角和開衩袍身上繡的十團龍,溫甯立馬蟻伏在地,随着來人越過她身側坐上高座,溫甯旋即挪動跪着的雙腿,調轉好方向。
雖然在宮裡這麼多年,但溫甯卻從未看清過萬歲爺的臉,見的最多的就是那兩片衣角和龍紋朝靴。
而寵妃不愧是寵妃,虞鸢行了一個松散的萬福禮便朝前貼過去。
隻聽皇帝金口一開,問皇貴妃是否用過午膳,他的嗓音很渾厚,溫甯覺得就像一口古老大鐘被撞擊的聲音。
虞鸢佯嗔道:“用什麼用,陛下您沒看見臣妾在聽訓嗎?臣妾哪敢吃?”
溫甯隻得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新來的禮儀官?”
“是的,陛下。”是老嬷嬷在說話,“孔尚儀新派來的。”
皇帝透着疲憊地“嗯”一聲,而後便不再開口。
“陛下,您怎麼了?臉色這般差。”虞鸢關切地說。
隻聽皇帝道:“我們那位新閣老最近在内閣扯旗放炮,勢要大幹一場,先要撤除各地鎮守内官,那可真是奏上了一篇大論,十二葉都不夠他寫的,理由更是一套接一套。
“什麼各地宦官冗濫,幹涉有司錢糧之事,什麼宦官開支巨大,兩個鎮守太監的供給便可抵合省文武官員的俸給總和,談及宦官之害便足足羅列七七四十九條,奏章上寫得滿滿當當,連給朕落筆的空白處都尋不到。”
虞鸢接話道:“陛下,鎮守内官乃是祖制,豈可撤除?再說這宦官之事自古便不由文官插手,裴大人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你如今也算學有所成,也曉得用祖制當擋箭牌了?”皇帝朗聲而笑。
“臣妾就當陛下是在誇我。”虞鸢羞怯地笑笑,又問道,“那陛下您是許還是不許?”
皇帝斂了容:“若是這般輕易許了,朕是不是也太容易被這幫大臣左右了?”
虞鸢捕捉到他的神色變化,旋即說道:“可不是,陛下您千萬别許,裴大人當上首輔才多久,就這樣大張旗鼓地讓陛下為難,試問這世上哪有這麼容易辦成的事?您也得讓他不痛快才行。”
皇帝伸手揪了揪虞鸢的臉:“你啊,别學那幫妃嫔,若你也學會了看朕臉色說話,朕還能聽到真話嗎?”
“陛下,”虞鸢笑如嬌梨粉桃,“臣妾剛剛就這麼瞟了您一眼,就被您逮住了,那臣妾就隻能跟您講真話了。
“您也知道臣妾在承乾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早就散誕慣了,後宮裡頭的那些紛争臣妾都搞不清楚,都糊塗呢,就别說朝堂了,臣妾是真不懂啊。”
“誰需要你懂了?”皇帝寵道,“朕啊也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撒撒氣罷了,你說什麼都行,隻要是真話。”
虞鸢笑着點頭,倏地瞥到跪在地上的溫甯,便使壞道:“陛下,您何不問問我們這位新來的禮儀官?孔尚儀派來的人學問且淵博呢。”
“哦?”皇帝的視線往下移走,“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