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了聲好,随即邁步,可還沒等推開房門就又退了回來,收走了地上的鑰匙和鉛筆,“紀樂,你上次說我畫畫很有天賦,一會兒等我回來之後你能教我嗎?”
他擡頭注視着我的雙眸,那股子認真勁兒我還當真未曾在其他人的臉上見過,或許這輩子也隻有他會這樣望着我,衛生間裡死一般寂靜,我像是熬一鍋苦藥湯,等着他的回答。
紀樂回過神,勉強勾了勾唇角,“沒問題。”
我一隻手握着衛生間門上冰涼的把手,另一隻手扶着門框,聽見他這樣說站直了身體,“嗯,對區雲而言的确沒問題,你說是吧?區雲。”
“我是紀樂。”他一字一句透着無辜。
“你不是。”我昂起頭目光堅定直視着他。
他的雙瞳微微顫了一下,表情從痛苦慌張變得驚訝詫異,緊接着又變成了欣喜興奮,拖着受了傷的腿扶着牆,掙紮着一步一晃走到與我面對面,“姐姐一下子就猜到了!真厲害!難道我演得不像他嗎?冷漠、自私、習慣逃避、還很無趣,我和他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沒人比我更了解他,你是怎麼猜到的?!”
他睜圓一雙眼,望着我很是期待,我卻沒辦法像他那樣表現得如此輕松,甚至還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靠在門闆上歎了口氣,埋怨的話到了嘴邊兒又生生咽了回去,“紀樂從沒說過我畫畫有天賦,這句話是你說的。”
“那算他有眼無珠,我跟他不一樣,是真心喜歡姐姐。”他一隻手扶着陶瓷洗手盆,身子有點歪,大概是因為腿傷,一隻腳離地,連帶着一邊肩膀也是塌的,“但這不是答案。”
“那幅畫。”我試圖平複自己的心情,“是你畫的,我能看出來,你的……那種畫法……還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
“筆觸。”他笑着答。
“随便什麼吧,還有你說的話,紀樂不會太順着我的意。”我看着他的笑顔,忍不住心中生了些怒意,他剛才一定撒了謊,“你到底為什麼回到案發現場?!”
“我好奇啊,我還沒見過那種場面,我以為我會害怕,可我一想以後躺在血泊裡的是趙某剛就很興奮,不會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多有意思,你說呢?”他的眼底燃着火焰,像是傳說裡的鬼火飄忽不定,卻又是實實在在燃燒着,仇恨在他眼裡被燒得噼裡啪啦,說時他笑出了聲,一種由内向外散發着的期待,是我不敢輕易碰觸的那種情緒狀态。
我退一步出了衛生間,怒意被他如今的樣子澆滅,一如走前那夜小巷裡的飛灰,沉默良久遣詞問他:“你為什麼要在畫裡畫一把毫無關聯的扇子?密碼?暗語?還是署名?”
“扇子?”他有些疑惑,回頭看向裝着速寫本的書包,又仰着頭蹙眉認真尋思了一陣兒,舉起手,仔細端詳他自己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這雙手纖細白淨,無數次握起畫筆,在紙上留下一個個殘缺不全的靈魂,白色的紙張在他看來像是鏡面般看不清水下的水面,隻能照清他自己的樣子,并在他不經意時流動起來,使他親手創作出來的殘缺靈魂能夠飄在上面,而且他永遠都抓不住。
他終于望向我,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紫色勒痕,伸手用指腹輕輕觸着。
我也随之看向衛生間裡的鏡子。
“那扇子代表着你,是秋日的荻花,我會把姐姐留在所有我喜歡的作品上,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他有些傷心似的問我:“是紀樂幹的,對嗎?”說着手掌輕撫過我的脖頸,一遍遍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代他給你道歉好不好?能不能原諒他?别害怕,我不會傷害姐姐的,這絕對不是我的意思。”他有些無助,又有點急切,眼角竟還沁着晶瑩的淚光,像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事的小孩。
“區雲”要比紀樂更熱衷把我綁在身邊,紀樂反倒總是冷言冷語,那天的确是紀樂無疑。
他這樣子看得我愣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想從他的情緒裡讀懂些什麼,直到眼睛又幹又澀才收斂了心思,轉身往門外走,“我知道不是你,我走了,很快回來。”
“你是唯一一個能發現我不是紀樂的人,我很開心,姐姐真好。”清朗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與我初見他時那種悶在被子裡的感覺很是不同,是真的開心,沒有撒謊。
計算器的聲音像是課間的鬧鈴突然把我喚醒,女銷售員見我像是掉了魂兒,又喊了幾聲:“姑娘!一共十五塊!”
“哦,好。”我從紀樂的錢包裡掏出紙币數了數遞給她。
“想啥呢,這麼認真。”女藥店售貨員打開抽屜,把錢放進錢匣子裡,從一旁的貨架上扯下塑料袋,将我買的這幾瓶碘伏裝進去,笑着跟我打趣。
我定了定神,試着笑了笑,指着電視屏幕,“看新聞呢,廣源村離這兒挺近的,刑事案件,挺吓人的。”
“誰說不是呢,就眼巴前的事兒,不過現在警察效率挺高,這麼快就把兇手抓着了,說是家庭糾紛。”女銷售員沒發現我的表情有所變化,笑呵呵說着,“你是外地人吧?咱清嶺還行,治安越來越好,你不用害怕。”
我聽見“外地人”這三個字身體裡像是過了電,連忙點頭拿起櫃台上裝好的藥,急匆匆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