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他手看了下腕表,說:“我隻有十分鐘時間,現在還剩五分鐘。”
“好,我隻問你一句話,”萬朵眼眶發酸,吸了吸鼻子,“你當初選擇和我結婚,隻是因為……”
她聲音哽咽,“我很普通嗎?”
程寅濃眉皺緊:“為什麼問這個?”
“回答我。”萬朵咬着牙,幾近崩潰。
程寅凝視她,黑眸沉沉,眼神複雜,像是厮殺未盡,狼煙未散,又像是孤軍奮戰、哀雁悲鳴。
萬朵看不懂,從來看不懂。
隻有心髒一點點往下墜。
良久的沉默,久到萬朵以為他不會回答,才聽見他說:“普通,有什麼不好?”
“啪”地一聲,萬朵聽到自己心髒墜地的聲音,摔得四分五裂。
其實她早知道答案,再問一遍,也隻是為了掐滅心底最後一絲希望。
普通人沒什麼不好,她知道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可是——
普通人也有優點,普通人也有情感。
她希望他看中的是自己的某個特點,哪怕隻是安靜話少,或者呆笨乖巧。
至少說明,在他眼中,她并非一無是處!
可惜……
在他眼中,她就是個平平無奇、一無是處的普通人。
萬朵心裡悲傷得不行,指甲使勁扣着掌心。
“發生什麼事了?”程寅擡手,要去牽她的手。
萬朵猛地後退一步,躲開了。
程寅一怔,手僵在半空。
她搖搖頭,努力憋着眼淚,“沒什麼,謝謝你告訴我,我先走了。”
說完拿起放在旁邊的書包,飛快地跑出去。
她跑得很急,程寅反應過來去攔,隻碰到一片衣角。
出了久誠的大樓,一腳踏進冷風裡,萬朵才察覺自己全身冰冷,冷得直打顫,冷到骨髓裡。
當晚,就起了高燒。
她拉上窗簾,隻想把自己睡死過去。可天不如人願,半夜醒來,腦袋清醒的可怕。她睜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闆,枕巾濕了一大片。
第二天,她吞了兩粒退燒藥,拖着沉重的身體去了錄影棚。
快要結束時,季明珠來探班,前呼後擁。
萬朵撐起精神,盡量不往她手腕上看,可架不住有好事者問起。
程寅的這塊表,世界上僅存兩隻。他說過,知道他的人都知道這塊表,知道這塊表的人也都知道他。
果然如此。
季明珠優雅笑着,說是程總見她喜歡,送給她了。
在衆人的驚羨聲中,萬朵低頭,輕哂一聲。
别人都沒發現,除了季明珠。
“萬朵,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季明珠關心問。
萬朵擡頭,對上季明珠視線,漸漸品味出隐藏在關心之後的挑釁與輕蔑。
她笑了笑,說:“包頭太緊,勒得不太舒服。”
“做戲曲演員确實辛苦,所以我當時玩了幾天就不玩了。”季明珠說着,故意調整了下手腕上不合适的男士手表。
萬朵随她的動作大方看過去,笑笑:“季小姐好像很喜歡别人用過的東西?”
“你是指這塊表嗎?”季明珠毫不介意:“程寅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不算别人。”
“我也帶過。”
話音一落,季明珠的表情瞬間僵滞。
身上的大靠厚重不透氣,萬朵難受得厲害,打算去卸裝。走了兩步,想起一事似的,忽然回頭。
“哦,對了,要是表帶壞了可以找我,包退包換。”
季明珠冷了臉色:“什麼意思?”
“程寅沒告訴你麼?”萬朵輕輕一笑:“原來的表帶被我弄壞了,現在的表帶,是我淘寶兩百塊錢買的,還沒過保修期,包退包換。”
她說完,不顧衆人至極的驚訝和季明珠比粉還蒼白的臉色,頭也不回走了。
第二天,萬朵沒去錄制現場。燒到40度,根本爬不起來。
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次次出汗,又一次次被燒幹。
頭暈眼花的時候,腦袋裡隻有一個想法——
不想努力了。
太難了。
她跟高團長請了病假,讓他們重新派人來頂替她。說來也奇怪,第三天早上,燒竟然自己退了。
隻有被汗和淚水交替弄濕的床單枕巾,證明這一夜有多煎熬。
高團長給了她三天病假,讓她在北城好好休息。但燒退後,萬朵果斷訂了當天回南城的高鐵。
起床後,她把床品全部撤下扔進洗衣機。吃了早飯,又把屋子打掃了一遍。
隻有在極度疲累的時候,才能不去想他。
這三天,程寅一次都沒回來。隻有劉禹琏過來取了一次資料,順便帶走了他的換洗衣服。那時萬朵在錄制現場,兩人沒遇上。
程寅給她發過微信,問她吃飯了嗎,或者到沒到家,萬朵也會簡單的回複吃了或者到了。
對話通常隻有一來一回,而且隔着長久的時差。
讓萬朵恍忽覺得,又回到了剛認識的時候。如果回到過去,還會選擇和他結婚嗎?
天氣預報這日有暴雪,馬路上到處可見灑鹽融雪的清潔工和工作人員。
車站裡人頭攢動,好多大包小包回家的人。萬朵站在月台上,望着天空零星飄落的雪花,忽然意識到,再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啊。
她拿出手機,轉身對準站台,拍下一張照片。
當大雪讓整個城市白了頭的時候,程寅終于回到家,陷在黑暗的沙發裡,想這幾日發生的事,想萬朵離開時受傷的眼神,還有她那個問題。
禁不住再一次想,如果他不姓程,如果他隻是一個像她一樣的普通人,會什麼樣?
也許也會很累,但不必經曆兵不血刃的厮殺,不用看親朋在會議上反目的醜陋嘴臉,不需應付奸險之人的多端詭計。
當一個普通人,挺好的。
可惜……
他生在程家。
他雙手用力搓了一下臉,起身,拖着疲憊的軀殼去酒櫃拿了一瓶紅酒,回到沙發上,獨自喝着。
下午收到萬朵的微信時,他正坐在久誠的總經理辦公室裡,簽署上任後的第一份文件。
到了現在,才有時間把手機拿出來,仔仔細細看那張照片。
風雪中的站台,人很多,沒有她。
不像以前,總會有些小心思讓她自己也出鏡,或者是纖纖手指,或者是穿着凡布鞋的腳,或者是玻璃上的反光,或者是長發飄逸的影子。
這一次,放大照片都找不到人。
再往上,是他們這幾日的對話,寥寥幾句。說的最多的,還是她來那天,一連發了好幾串話,告訴他要來北城一周,還問他想不想吃粵華樓的甜品。
即便現在讀這些文字,還能感受出她當時的雀躍。
說什麼在北城待一周,結果三天就跑了。
程寅扔掉手機,拿起酒瓶,又給自己添了一杯。
整整一瓶酒下肚,酒精終于發揮了作用。他關了燈,直接回到卧室,脫了衣服上床。
實在不想洗澡了。
房間靜悄悄的,雪還在無聲下着。
他聞見枕頭上的洗衣液清香,明顯新換過。
房間被打掃過,一點她來過的痕迹都沒有,連垃圾桶都幹幹淨淨。
程寅翻個身,閉上眼睛,陷入沉沉睡眠之際,腦袋裡最後想的是——
小姑娘,該好好修理修理了。
第二天剛到辦公室,程寅就喊來劉禹琏給他密集的行程裡抽出一天時間。
他要去南城。
劉禹琏聽完,苦大仇深地把他近一周需要參加的發布會、董事會、團拜會等各種活動,需要解決的各種問題,以及年前需要拜訪的政企商大客戶行程列出來給程寅過目。
程寅看完,沉默了一會兒,低頭繼續看文件。
取代程思危接任集團總經理,一堆事等着他解決。别說一天時間,兩個小時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