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個小時後,南城某三甲醫院。
程寅停了車趕到抽血室,看見萬朵乖巧地坐在小闆凳上,細白的胳膊上插着針頭,紅色的血沿着針管緩緩流入血袋。
“要抽多少血?”他問。
萬朵回頭看他,“400cc。”
400cc對身體不會有影響。
程寅便又問:“那産婦怎麼樣?”
這次回答的,是站在萬朵旁邊的男人,膀大腰圓又高又壯,四十來歲,操着一口豪爽的東北口音。
“小孩兒剖出來了,大人子宮出血,醫生正在搶救,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男人手臂上貼着棉球,拿一根手指摁着,顯然剛抽完血。
還沒等程寅問,東北男人轉向萬朵:“你朋友?”
萬朵看程寅一眼,頓了一下,才介紹:“是我先生。”
第一次以這個身份被人介紹,程寅正在感受這種新奇的體驗。
隻是萬朵剛剛那一眼,好像不願意介紹他似的。
羞澀?
為難?
還是他……拿不出手?
不由自主,挺了挺腰闆。
東北男人見程寅眉宇軒昂,氣度不凡,往那一站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一路走過來,不知吸引了多少小護士目光。
就連給萬朵抽血的大姐都往人身上瞟了好幾眼。
黎冬驚訝又贊賞說,對萬朵說:“行啊,迅速夠快的啊。”
萬朵不好意思笑笑。
黎冬朝程寅伸出手,“我叫黎冬,和萬朵一個血型。”
萬朵補充:“冬哥是我們群的群主,這次的消息就是他發布的。”
程寅一聽,又仔細打量黎冬一眼,伸手回握:“程寅。”
握完手,黎冬話匣子再次打開,“這孕婦早産,血站沒備那麼多Rh陰性血。也是運氣不好,偏趕上過年,人要麼回老家要麼出去玩,這都兩個多小時了,算上咱倆才來了四個。有些人現在在火車上,還有的在機場要去國外度假問我用不用趕回來……這醫生也說不準血夠不夠用,還得用多少,哎,愁死我了……”
程寅能理解,要是讓人取消行程回來,結果白跑一趟,他心裡歉疚。但不讓人回來,萬一……
黎冬歎了一口氣,“不行,我還是再找大夫問問去。”
萬朵點頭:“你快去忙吧。”
兩個男人互相點頭,就算道别。
等黎冬離開,程寅看着已有小半袋的血袋問:“你們很熟?”
萬朵點頭:“還行,獻血的時候經常碰上。”
“經常?你經常獻血?”
“沒有,”她搖搖頭,“我就是每年生日的時候獻一次,其餘都是像今天這種情況。”
程寅蹙眉,這還叫不常?許多人一輩子都沒獻過一次。
他思索了一下,“你們那個群,能拉我進去嗎?”
萬朵一怔。
就在這時,護士拔掉萬朵的針,叮囑她注意事項,萬朵按住棉簽道謝。
站起來時,對着他笑了笑,說:“聽說産婦生了個女寶寶,我們去看看吧?”
程寅知她在故意回避,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也沒追問,拿上她放在旁邊的背包和羽絨服,點頭說好。
從抽血室去産科,路過挂号大廳。
兩人不由自主同時看向挂号機那邊,就是在哪兒,她不小心撞到他身上,還給他跪下了。
萬朵擡頭瞄向程寅,見他眉眼舒展,唇邊一抹弧度,似乎也想起了那一幕。
察覺她視線,他目光移過來,萬朵迅速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率先往産科住院部走去。
“你對這裡很熟?”程寅見她步伐很快,都不用看指示标志。
“以前有個師姐腰椎受傷,在這兒做的手術。”那師姐練功不規範,傷了腰。她到現在還記得手術後的師姐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樹葉一動不能動,眼神裡溢出的全是絕望。
“我來這兒看過她,記得骨科樓下就是産科。”
程寅點點頭,他對别人的事不關心,沒再多問。
到了産科門口才知道,早産兩個月的小嬰兒已被新生兒科接去做檢查,之後要送兒科ICU,不能探視。
此時此刻,産婦還在生死線上徘徊,程寅提議過去手術室看看,萬朵猶豫了一下,沒拒絕。
手術室門口等着四個人,其中一個是黎冬。
其餘三個人看樣子是産婦父母和老公。産婦媽媽半白頭發,雙手合十不住地叨咕着菩薩保佑,爸爸駝着背,來來回回的原地劃圈,老公麻木地立在門口,盯着手術室大門一動不動。
手術室門開開合合,穿着綠色手術服的人快速進進出出。有大夫跑得滿頭大汗,手術服黏在後背。沒過一會兒,有護士拎着血袋進去,大喊着血來了。
程寅和萬朵沒靠手術室太近,怕影響醫生工作,也不能安慰家屬。
這種時候,任何語言安慰都是無力的。
等了好一會兒,手術室門再次打開,走出一個女醫生,帶着口罩,舉在胸前的橡膠手套上全是血,連洞洞鞋上都是。
家屬們一下子圍了過去,連同黎冬。
萬朵雖沒過去,卻不由自己抓住了身旁程寅的手。
程寅低頭看她,大掌反手握住。
隻是萬朵一顆心懸在手術室門口,根本沒注意。
醫生說什麼沒太聽清,但所有人都如釋重負,連黎冬都露出一個粗犷的笑。
之後醫生返回手術室,家屬繼續等在門口。畢竟沒見到人,誰都不能真正放下心。
産婦媽媽繼續感謝神靈保佑,爸爸重重喘了一口氣,産婦老公則突然轉向白牆,雙手重重抹了把臉。
萬朵也松了一口氣,這才察覺手被程寅整個握住,有點兒緊。
她轉頭看他,發現他目視前方,望着手術室門口雜亂的紅色腳印,不知在想什麼。
黎冬的任務完成,和家屬了打了招呼後往萬朵這邊走,“醫生說血已經止住,最難的一關闖過去了。”
萬點高興道:“太好了。”
黎冬站到萬朵跟前,“家屬說要酬謝,我替你婉拒了。”
萬朵點點頭:“謝謝冬哥。”
聯盟裡都是無償獻血,隻是有些家屬還是想酬金感謝。
“一句話的事,謝什麼。”黎冬不在意道。
這裡不再需要他們,三人一起往外走。黎冬說着過年的趣事,萬朵呵呵笑着,仿佛誰都沒有被手術室門口的事影響。
程寅走在萬朵旁邊,一直看着她,隻在走廊盡頭時,回頭看了一眼手術室。
等到了醫院門口道别的時候,黎冬看了看程寅,又看看萬朵,故意數落道:“我說你這妹子,結婚了也不告訴冬哥,咋的,瞧不起冬哥啊?”
“哪有哪有,”萬朵連忙認錯,“我剛領證沒多久,還沒辦婚禮。”
“打算啥時候要孩子?”黎冬問。
“……”萬朵快速掃了程寅一眼,讪讪道:“還早呢。”
黎冬看這二人表情,一個淡然自若,一個心虛有鬼,知道萬朵是昆曲演員,猜着是萬朵的原因。心想看這兒哥們談吐優雅,氣質不俗,幹脆幫他一把。
“這辦婚禮和生孩子啊,都得趁年輕的時候趕緊來。等你們到了冬哥這個歲數就知道了,一拖再拖,想再辦的時候有心無力,我那些朋友啊,有好幾個想要孩子要不上,急得不行。”
萬朵尴尬笑着,低着頭不吭聲。
程寅遞給黎冬一個眼神,黎冬笑笑,意思不用謝。
兩人随後互留了聯系方式。
臨走時,黎冬再次叮囑萬朵:“定了日子告訴冬哥一聲啊。”
萬朵答應了。
從醫院出來,兩人回到車上,萬朵慢騰騰系上安全帶,腦袋靠着頭枕看向窗外。
“不舒服?”程寅邊啟動車子邊問。
萬朵搖搖頭,忽然轉過頭問他:“在手術室門口,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有一天,躺在裡面的是我怎麼辦?”
剛啟動的車子突然刹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