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給她她想要的,你還剝奪她已經擁有的。你不是不知道她有多喜歡昆曲,但你卻不讓她排練演出……”
程寅忽然回頭,目光銳利,像要殺過來一樣,龐郁吓了一跳,後面的話一下子就弱了氣勢,“把她關在家裡寫什麼事故報告……”
程寅訝異:“那份事故報告是她寫的?”
龐郁奇怪了,“不是你讓她寫的嗎?還說什麼不寫完不能排練演出。”
“誰告訴你是我讓的?”
“你有沒有對萬朵說如果再發生意外,就讓她寫事故報告?”
程寅苦笑。他這麼說過是沒錯,但當時隻是逗她,沒想過真讓她寫。
“我是讓劇團寫。”
“誰都知道那份報告最終要交到你手裡!”
程寅微微歎氣,這中間想必有些誤會,但此時解釋也無意義。
而且……
“就算是我讓她寫的吧,她就因為這個離家出走?”
“當然……”不是。
龐郁咬了咬牙,忍住沒說,憋了半天,才簡而概之,“她一個人被罰在家,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真的很孤單也很難受。”
程寅垂眸若有所思,因此沒發覺龐郁的異樣。靜默了片刻,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程寅走了。
看着高大的身影漸漸融入黑夜,龐郁一瞬間很難過,像是看了一場電影,開頭很美好,而結局意難平。
獨自站了一會兒,才猛然想起該給萬朵解釋。
沒臉給萬朵打電話,還是發微信。
郁郁蔥蔥的郁:朵朵,對不起。程寅拿戲曲學校威脅我[委屈]。
她大學時就對程寅犯怵,加上這間戲曲學校是劉殊同心血,程寅一拿學校威脅她,她就慫了,乖乖交出手機。
朵朵:我要換号碼了,中間可能有段時間不能聯系你。
萬朵參加了一個公益組織,到西南去當志願者,條件不像城市那麼便利,但也不至于艱苦。換号就是一個借口,她要把自己與世隔絕。
郁郁蔥蔥的郁:一定要這樣嗎?[大哭表情]
朵朵:我想試着抛卻一切,看看我能走到什麼程度。
郁郁蔥蔥的郁:要不告訴程寅吧,萬一他有辦法呢?
朵朵:不可能的。
龐郁盯着屏幕上最後一句話,這回是真的哭了。
她的朵朵,好可憐啊!
—
程寅當晚趕最後一班飛機返回北城,什麼都沒帶,隻帶走了萬朵留下的鑽戒。
三天之後,因為和殷赟談事,他又回到北城。
龍域華庭的家裡,冷冷清清。
開門進來,明知道萬朵不在,還是繞了房子一圈,然後回到客廳沙發上。
茶幾上,還和他上次離開時一樣,或者說,和萬朵離開時一樣。
程寅視線一樣一樣掃過茶幾上的東西,忽然發現,放在上面的信不見了。
程寅心髒一跳。
萬朵回來過?
不可能。
房子裡沒有任何變化,除了灰塵又增厚了一層。
片刻後,他在沙發底下找到那封信。
大概是他上次走時沒關嚴門窗,被風吹落。
除此以外,沙發底下還躺着另一張紙。
是張病例。
看清上面的字,程寅手在發抖。他不相信,反反複複把病例看了四五遍,終于明白那封信的意思。
信上說,他是海上燕,而她是檐下雀。她努力過,事實證明他們不是一類人,她不能飄洋過海陪他一起,既如此,各自安好。
他頹然地坐在地上,也終于明白萬朵不是在鬧脾氣,她是真的要離婚。
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
郊區,戲曲學校裡。
龐郁站得離程寅三米遠。往常萬朵一月都見不到他一次,她卻一周内見了他兩次。
她這兒,是什麼風水寶地?
“你怎麼又來了,”她語氣埋怨,坦言:“現在我也聯系不到萬朵了。”
程寅倒不意外她的語氣,但也不計較,他來,是求證一件事。
“這是怎麼回事?”他把手裡的病例亮出來。
借着路燈,龐郁看清上面的字,想說,又顧忌當初的承諾。
她答應萬朵不告訴任何人。
可萬朵畢竟是她最好的閨蜜,程寅又是她認識的最有本事的人,萬一他有辦法呢?
糾結半天,她咬了咬嘴唇,決定賭一把。
“大概兩個月前,就在你走後沒幾天,有一天早上,我接到了萬朵電話。”
龐郁說,那天早上,當她趕到龍域華庭時,萬朵已經在地上躺了一整夜。
家裡地滑,萬朵練功摔倒。她腰上受過傷,這一摔新傷加舊傷,直接不能動了。
緩了好一陣子,又用了好幾個小時,才從陽台一點點爬到客廳,夠到茶幾上的手機。
後來到醫院拍了核磁,她腰椎沒斷,但磨損嚴重,醫生直接下了診斷,要她盡可能的平躺,連站或坐都不建議。
也就是說,萬朵以後,再也不能當武旦了。
龐郁不适合藏秘密,這些日子就像背了一座大山在身上。現在把整件事情說出來,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
她看着程寅凝重的神色,期待問:“你能治好萬朵的腰嗎?”
“我不是醫生。”他答。
“……”
龐郁無語,剛想送他個白眼就聽到下一句,五十米大刀剛抽出來又放了回去。。
“不管治不治得好,我都會照顧她一輩子。”他語氣堅定,眼中的心疼和自責多得要溢出來。
即便路燈昏黃,也不會看錯,龐郁覺得程寅做老公雖不稱職,但也不是沒救。
至少,他會心疼萬朵,比她還心疼。
那天,她剛好在萬朵家附近,到的比救護車早。看見瘦弱的身體躺在冰涼的地闆上,心都要碎了。
還是萬朵安慰她,說别哭啦,我這不還活着呢嗎。
是活着,但她身上的某些東西已經死了。從那以後,萬朵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眼神裡好像沒了光。
“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到萬朵。”程寅收了病例,重新疊好,想往西裝口袋裡放,不知道為什麼幾次都沒放進去。
他似乎放棄了,把那張紙攥在手裡,有點用力,紙張都皺了。
院子裡一棵夾竹桃,枝影在他身上晃,像他的身體在發抖。
“你知道她在哪嗎?”他的聲音散在風裡,有種脫力感。
龐郁忽然發覺,他也不是萬能的。
可她真的不知道,隻能茫然搖頭,“我隻知道在西南省份,具體的萬朵當時也不清楚,就沒告訴我。”
“她也不清楚,”程寅奇怪:“她不是自己去的?”
龐郁再次搖頭,“和她認識的一個公益組織的牽頭人,叫什麼東哥的人。”
程寅濃眉一挑,“黎冬?”
“對,”龐郁精神一震,“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