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特意留了黎冬的電話,沒想到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黎冬接到程寅電話十分意外,但他們的公益活動一周前就結束了。因為那天有一場當地的戲劇演出,萬朵沒和他們一起回南城,後來他們也沒再聯系。
程寅道謝,電話挂斷。
唯一的線索似乎到這兒就斷了。
可龐郁就是覺得像程寅這樣的人,該無所不能。
“你一定還有辦法的,對吧?”
程寅沒應,努力回憶上周那通電話裡,無意中聽到的列車廣播報站。
一個模糊的二字地名,像呓語似的,從程寅嘴裡喃喃而出。
龐郁聽都沒聽過,疑惑:“哪兒?”
聽了他解釋,她又問:“你确認沒聽錯?那隻是其中一站,她不一定就在那站下車,就算她在那一站下車,小城鎮還好點兒,萬一是個十幾萬人口的城市,怎麼找?”
程寅苦笑:“一點兒一點兒找。”
“……”龐郁懵:“什麼意思?”
他目光落在她臉上,發散出去,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漸漸的,他眼神聚焦,有股沉着笃定的意味透出來。
“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像說給她聽,也像說給他自己聽。
後來龐郁終于知道什麼叫一點兒一點兒找了。
他靠着模糊的兩個字和當時的通話時間,找到終點是開往邊境的那列火車,然後真的是一站一站,一城一城,一個劇場一個劇場,如此去找。
他起初讓人幫忙,後來總覺得找的人沒有盡心盡力。一個月後,他辭掉了久誠職務,親自飛到了大西南。
龐郁聽說這個消息時驚訝不已,同時自愧不如。如果讓她舍棄現在的生活,去邊境小城風餐露水,恐怕一個星期都受不了。
而程寅一去就是三個月,後來又延至半年,秋去春回,轉眼又到了四月。
整整一年,程寅的足迹遍布西南各省。每到一地,他都會去看當地的戲曲演出,希望能碰到萬朵。
有人勸過他,說萬朵早晚會回來。
她不能躲他一輩子。
他知道。
隻是如果現在不去找,怕有一天她站到他面前,已不再是他的萬朵。
怕她不再愛他,怕她愛上别人。
他坐在台下,看台上演繹的各種愛恨情仇,有些時候會把女演員看成萬朵,穿着戲裝,畫着油彩,生氣、悲傷、害羞,都那麼靈動。
曲終人散,當他穿梭在大街小巷,煙熏火燎中,經常聽到一個柔美的聲音,尾音婉轉地喊他名字。
一次次回頭,一次次失望。
現實不是戲文,不是所有錯過都能重縫。
如果不是程天陽重病把他招回北城,程寅會一直留在西南。
程天陽命大,又一次死裡逃生。
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當天,程寅買了飛往西南的機票,然後被火急火燎趕來的程思危堵在了病房裡。
程寅離開久誠後,程思危接替了他的位置。
單人Vip病房裡,兩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一站一坐,針鋒相對。
程寅挑眉,“程總總不能強人所難吧?”
程思危氣極,“你跑去那鳥不拉尿的小地方一待一整年,把久誠甩手丢給我才是強人所難!”
程寅淡聲道:“程總不想當,完全可以像我一樣辭職,自然有人像你當初一樣,高高興興接手。”
“你……”程思危用手指着程寅,氣得說不出話,最後西裝脫下來,撒氣地往沙發上扔去,“誰知道久誠被那姓吳的禍禍出那麼一堆爛攤子!”
程寅友好提醒,“姓吳的是你的親奶奶。”
“……”程思危瞪直了眼睛,想罵,可程寅說的又是事實,瞪了半晌隻能郁悶地憋回去,“我這一年快累死了,現在你回來了,這總經理的位置還給你,我不幹了。”
程寅毫不猶豫拒絕:“我不要。”
“你坑我?我可是你大哥!”
程寅冷聲糾正:“坑你的是你的親奶奶,和你的親舅公。”
“……”的确如此,程思危無言以對。
要不是程寅上任後雷厲風行地挽損,又采取一系列措施創新,恐怕久誠現在已經大廈将傾。
想來都後怕,又覺萬幸。
幸虧當初竟選總經理時他失敗了,要不久誠沒倒,他得先倒。
有了程寅在前面打了底子,他現在的情況比年前好不少,但即便這樣,老婆嫌他不回家夜夜賭氣,他自己也快累瘋了。
可笑那會兒曾給他使的絆子,現在給自己絆了個大馬趴。
此刻程思危終于體會到程寅那幾個月有多難,要不然也不和萬朵鬧矛盾一發不可收拾。
這麼一想,萬朵的離開他們也有責任。但話又說回來,這也不能全怪他們,誰讓他這個弟弟從小就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一副唯我獨尊愛誰誰的樣子。
就像剛剛那幾句話,堵得他一股氣上不來下不去,悶在胸口憋屈得不行。該得有個人治治他。
但可惜……
這個人不是他。
此時見硬的不行,程思危隻能改軟的。
“我知道你是為了找萬朵,但找那麼久了,也夠了吧?”
程寅沒應。
程思危瞄着他臉色,又說:
“這萬朵也是,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之前托公安系統的人都沒查着。”
小地方買戲票、劇票都不用身份證,到劇院掏個十塊二十就能看一整場,隻要萬朵不坐飛機火車,不住酒店,警察也難發現。
當然,萬朵不是失蹤,警察不會把警力浪費這上面,程思危也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托他們給找一個大活人。
“要不這樣,你回來,我去給你找……”為了這個死心眼弟弟,程思危去過一次邊境。小鎮裡最好的旅館隻要三十一晚,床單發黃,枕頭有煙頭燒出的窟窿,床墊又薄又硬……
那種地方,他一天都待不下去!
程思危話卡在半截,後悔一時嘴快沒過腦子。
程寅就那麼看他,不動聲色。
觸到程寅看透一切的鄙薄眼神,程思危讪讪道:“我的意思是,我再托公安系統的朋友搞搞關系……”
“不用了,萬朵不是通緝犯,”程寅淡淡拒絕:“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找。”
說完拿起旁邊的外套,起身要走。
“站住,”程思危一個箭步攔在門口,氣極敗壞說:“你今天要是不答應,就别想出這個門!”
程寅嘴角輕勾,随意挽了下袖口,順便調整了下腕上串珠。
程思危了解那是什麼意思,臉色變了變。
這個弟弟,從小就讓他犯怵。
如果他鐵了心要走,誰都拿他沒辦法。
可他軟的也用了,硬的也來了,這會兒是真沒轍了。
就在這時,床邊響起一道虛弱又不失威嚴的蒼老聲音:
“我這總經理的位置是垃圾麼,”程天陽緩緩道:“讓你們這麼推來扔去的!”
聽見聲音,門口兄弟倆同時朝床頭看去。見程天陽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紛紛移步到床邊,一左一右,一個搖床,一個拿吸管給老爺子喝水。
程天陽喝了水,臉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程思危便開始告狀。
程天陽其實醒了有一會兒了,把兄弟二人的對話聽去不少。
久誠總經理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倆兄弟一年前争,現在讓。他就這麼兩個孫子,一直盼着二人兄友弟恭,活到快進棺材才頭一次見,結果見着了還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