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晚,萬朵第一次見他笑,發自内心的笑。
“不過,我們十号才發工資,這幾天你得負責我的夥食。”她又小聲嘟囔。
程寅轉過頭,看着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你才能吃多少,我可是賺大了。”找到這樣的老婆,真是賺大了。
月至中天,時間很晚了。程寅揉了揉她腦袋,催她上床睡覺。
今天程思危守靈,明天是他,他懶得吹頭發,就那麼濕着往床邊走去。
萬朵擡起左手,提醒他:“你還有份禮物呢。”
程寅已經掀開被子,下巴往牆邊的櫃子一揚,“放那兒吧。”
“……”萬朵:“你不拆開看看嗎?”
“不看了。”他躺進被子裡,翻身朝裡。過了一會兒,見萬朵還站在原地不動,皺着眉頭盯着手裡的盒子。
“快過來睡覺。”他催。
萬朵擡頭看他,依然沒動。
程寅心裡歎氣,從床上爬過去,一手拿過她手裡的盒子往櫃子上一丢,另一手拉着她手腕往床上帶。
知道她好奇,隻是今晚要拆開那個盒子,怕是一時半會兒不能入睡,于是哄她,“你明天幫我拆吧,今天先睡覺。”
萬朵被他不由分說拉進被子裡,接着眼前一黑,是他擡手關了燈。
他把她抱在懷裡,用了力氣,像被禁锢在他的領地似的。
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她借着院子裡微弱的光觀察這房間,想起第一次誤闖進這間卧室的尴尬情景。
那個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和他一起在這間卧室相擁而眠。
她動了動身體,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抱着他閉上眼睛。
黑暗裡,耳邊響起他的聲音,低沉遼遠,像從山那邊吹來的風。
“其實今天,我還收到一份禮物,是送給我們倆的。”
“嗯?”萬朵輕聲打了個哈欠。
“爺爺是撐到今天才走的。”
萬朵睜開眼睛,睡意全無。
“他那時已經陷入昏迷,偶爾醒過來,隻是看牆上的挂鐘。最後一次醒過來,聽旁邊人說已經過了十二點,他才看向我,他說不出話,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程寅的聲音突然停住,說不下去。
萬朵卻明白他後面的話。
爺爺記得程寅的生日,不希望他以後再也過不了生日。硬撐到今天,是爺爺送給他們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也是唯一的一份生日禮物。
眼淚又流了出來,她抱着程寅暗暗發誓,以後要陪他過好每一個生日。
第二天,程寅還要去殡儀館,讓萬朵在家休息,等明天參加追悼會再去。
來吊唁的都是政商界人士,萬朵不認識,也不會應對,加上靈堂周圍有好多記者和粉絲圍着,他怕忙起來顧不上萬朵。
萬朵不懂這些事,隻聽程寅的。鐘向晚卻覺得不妥當,擔心萬朵來了北城不露面别人說三道四。
程寅站在門邊,整了整西裝衣襟,說有他在,别人不敢。
他說這話時氣場很足,一身黑衣更是有種讓人不敢輕易挑戰的王者氣勢。
萬朵确實不适合那種場合,去了也不自在,萬一做錯什麼說錯什麼,被那些記者抓住亂說一通,反倒麻煩。
見程寅這麼護着萬朵,鐘向晚滿意又心疼地看着女婿,一直把他送出門去。
這一天下了一天的雨,時斷時續,到了夜裡刮起大風,吹落一地樹葉。
追悼會這天,風潇雨瑟,氣溫驟降,像要應和追思廳裡悲傷的氣氛。
萬朵站在程寅身邊,胳膊上戴着黑箍,和所有程家人一起給來賓回禮。
來的人多,萬朵站得有點久,程寅怕她的腰受不了,幾次轉過頭低聲問她要不要去休息。
萬朵搖頭,她其實更擔心程寅。他一夜沒睡,眼睛都熬出了血絲。他的燒是退了,但病不一定好利索了,萬朵怕他再把自己折騰垮了。
眼下情形他必須得在,她也不能替他分擔,隻能擔憂地看着他。
來的人多是政商名流,許多人不認識萬朵。但看她和程寅兩人都戴着婚戒,熟稔自然的互動着,不需問,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的身份。
但也有不開眼的,比如程景骁。
昨天萬朵一直沒露面,程景骁以為萬朵和程寅貌合神離,就像樊晶都不願意跟他來北城裝裝樣子。
追悼儀式結束,程寅和程思危等人到門口送人。
萬朵沒再跟着程寅,在角落裡和鐘向晚以及從廣州趕來參加追悼的小姑父說事。
因為萬朵爸爸明天的飛機回國,鐘向晚要回江城。程寅這邊肯定不能立刻抽身,鐘向晚問萬朵是和她一起回南城,還是留在北城。
萬朵決定留下來陪程寅。
因為萬蒼雪還在南城照顧奶奶,鐘向晚和羅育翔商量着先回南城,再一起回江城。
高鐵票定在傍晚,兩人現在回家收拾行李。
萬朵還要和程寅一起去墓地,沒和兩位長輩一起回家。送走媽媽和姑父,她轉身要去找程寅,卻被斜插出的一個人攔住。
“好久不見。”程景骁說。
萬朵立刻冷了臉,“你和我也沒什麼好見的。”
說完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萬朵,”程景骁在身後喊住她,語氣譏诮,“你和他這樣的人生活不會幸福。”
萬朵腳步停住,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她轉過身,冷冷看向程景骁。
程景骁也在看她。
今天萬朵一身黑衣,黑色襯衫下擺紮進西褲,束一根細腰帶,勾勒出窈窕的線條和纖長的腿。
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髻,露出飽滿的額頭,一張清秀的臉着了淡妝,遠遠一望,好像高貴的黑天鵝。
如今近看,更是清秀動人、端麗優雅,全身上下挑不出一處瑕疵。
“别用你肮髒的思想随意揣測别人,我和程寅很好、很幸福。”
萬朵說完轉身要走,想起一事,又轉回來。
“哦,對了,”她淡淡一笑,優雅說:“以後要是再見面,記得叫我二嬸。”
程景骁愕然,剛剛她一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程寅的影子,不動聲色的譏諷,笑裡藏刀,還是淬了毒的那種。
程景骁心口窩囊很不行。
恨程寅,恨樊晶,恨自己。
像被釘在了恥辱柱上,他僵硬地看萬朵施施然轉身,黑色高根鞋在青石闆地上咚咚咚地響。
他看着她,向門口正和幾個政界大佬說話的高大男人闊步走去,自信大方地站到他身邊。
雖然不想承認,但俊男美女站在一起,不知吸引了在場多少目光。
他看見程寅似乎在向人介紹萬朵,看見她的手背無意中碰到男人的手背,高大的男人面色如常地繼續和人點頭告别,并沒有看她,卻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裡。
像是條件反射,下意識的動作。
自然得像把這個動作做過了成百上千遍。
程景骁怔怔看着交握的雙手,以及兩人無名指上刺眼的光環,好一會兒後,黯然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