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尖叫都被遺忘在了喉嚨中。
隻見掀被子帶起來的塊狀物,落到地上四散開來,仔細一看竟然是人的四肢與軀幹。已經碎成了許多塊,像是放在外面風吹日曬後風幹了的稭稈,外力稍微一碰就簌簌碎掉,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樣子。
好似有一種巨大的力量、一雙無形的手,将這副人的身軀,沿着肌肉紋理、骨骼關節,撕扯成許多塊,而後再惡趣地拼合好,放在地上,等着李栓兒将被子揭開,将殘軀打散。
散落一地。
有一塊滾到了有光的地方,借着跳動的幽幽油燈光亮,能看清楚幹癟的肢塊上泛着不正常的深綠色,像是鏽掉的銅器。
斷口處沒有任何血的痕迹,隻剩下幹涸的深色,像是早已蒸騰幹的血漬,因此也沒有半分血腥氣。
肢體離散,頭已經和碎掉的身體脫離。
隻剩下一段脫離血肉的脊骨還連着頭部,脊骨搖搖欲墜,呈鏽綠色,如同墳墓中埋葬許久、早已被腐蝕長着黴斑的枯骨。
像極了以前的集市上看到的,剃幹淨大部分肉質、懸挂在大鐵鈎上用來招攬客人的牲畜骨架。
但哥哥還在咧着嘴傻笑着,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開心的事情。
古怪的笑聲回蕩在略顯狹窄的角落裡,猶如肉攤上的那把刮骨刀,剃過李栓兒的脊柱,極端寒意拂過帶來極端的恐懼與顫栗。
從小到大,最為熟悉的人之一,如今身體完全不成形狀,比五馬分屍還要慘烈。
可是,人竟然還活着,竟然還在笑……
這個認知讓李栓兒三魂沒了七魄,似乎連腦仁都開始顫抖。
怎麼可能……
在這幽暗的光線下,在這詭異的笑聲中,李栓兒木着臉,已經僵硬得做不出表情,想要後退,但腿卻不聽使喚,一個踉跄,自己将自己絆倒在地。
這一摔倒是因禍得福,把他神飛天外的離散魂魄扯回了軀殼中,李栓兒終于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往屋外跑。
“爹!爹!哥哥他……”
李栓兒一把撲到另一頭裡屋的門邊,抖着手指向那邊,上氣不接下氣地想要訴說方才自己親眼所見的恐怖怪事。
李父聽了動靜,轉過身。
李栓兒離開不過一刻的時間,李父不知怎麼就變得木讷了許多,反應格外遲鈍,沒有立刻應聲,就這麼直愣愣地看着他。渾濁雙眼中的血絲如同團起的細密蛛網一樣,雜亂無章。
這次離得遠,沒了李父的遮擋,李栓兒終于看清楚了桌上的東西。
——油燈旁邊,是很大一團血肉。
而且是活的,仍然在蠕動着,比新殺、新切割的跳動牛肉還要活躍萬分。有一些奇怪的肢體在伸展着,像是新鮮剝了皮的兔子,抖着鮮肉痙攣,好似随時都會從桌子上自己掙紮下來一般。
但這血肉似乎并不是完整的,因為被齊齊切掉了将近大半,有一面相對整齊的切口。
被切掉的那大半究竟去了哪裡?
答案并不難推斷出。
尤其是在看到了李父嘴角殘留的血漬,還有右手上握着的尖刀,以及左手上仍然新鮮的血迹時……
李栓兒的頭腦轟然炸開。
他明白了父親口中所說的“哥哥的藥”,究竟是什麼了。
而很明顯,同樣身有頑疾的父親,也将此視作希望。
李父遲鈍地望着他,沒有說話,隻有喉間發出詭異的咕噜聲,像是熬稠的粥,不斷在冒泡……像是有什麼還活着的東西,卡在他喉間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