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早上的事,方宜一整天都心情低落,就連小苗月都覺察到,把自己的小娃娃塞給她玩。
“謝謝。”她感動地接過來,撫了撫小女孩的頭發。
本來是因為急診環境更混亂、嘈雜,沈望自告奮勇去拍攝,把相對輕松的住院部任務交給她。可這樣下去,經常和鄭淮明見面,方宜覺得還不如讓自己去擠那亂糟糟的急診大廳好了。
這樣想着,出病房門的時候她走了神,差點撞上一個人。
李栩趕忙刹車,往後退了一步,笑着招呼:“方小姐。”
雖然是鄭淮明的下屬,可他為人真誠,方宜對他印象很好,便也笑笑:“别見外,叫我方宜就好。”
李栩撓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遞來一沓文件:
“這些審批單,能麻煩你簽完字去财務蓋章嗎?本來我要去的,但是臨時加了台手術,我實在趕不及。”
财務那邊流程繁瑣,這麼厚一沓材料,估計沒有一個小時下不來。
方宜接過,是醫院提供的部分拍攝設備的單子:“當然,我看下……”
她纖細的手指翻過頁腳,一頁、一頁地看着,神色專注而溫和。李栩看着眼前與他一般大的女孩,她的一雙杏眼十分漂亮,像小鹿一樣,烏黑靈動的瞳仁,卷而長的睫毛。五官小巧,清秀中帶着一絲妩媚,氣質柔軟,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可在醫院裡閱人衆多,比她漂亮驚豔的美女大有人在。一開始,對于鄭淮明獨獨關照她,李栩是有些不理解的。但後來,接觸得多了,他才發現,方宜身上有一股沉靜而堅韌的氣質,與她共事,好像任何事都可以耐下性子,讓人沒由來地感到舒服。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李栩看着最近鄭淮明臉色差得厲害,中午更是在食堂沒吃幾口就吐到昏倒,心裡擔憂得不得了。
所以他撒了一個小謊,加手術是假的,他想借着這份材料,哪怕讓方宜去看看也好。
方宜檢查完材料,承諾道:“沒問題,我蓋好章拿給你。”
“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呢。”李栩說,他有點心虛,語速也快,“這材料急着要,蓋完章你直接給鄭主任吧。”
方宜怔了怔,心裡“咯噔”一聲,愣神的瞬間,沒能注意到他的不自然。
可已經答應了李栩,她隻好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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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窗簾遮去日光,偌大的辦公室被白熾燈照得晃眼,一片冰冷的明亮。門緊緊關着,窗子半敞,冷風鑽進屋裡掃蕩,沒有一絲溫暖。
鄭淮明雙手環在胸前,仰靠在辦公椅上,合着眼艱難地喘息。身旁的輸液架上挂着兩個未挂完的藥袋,輸液針被拔下來,随意地懸置在一旁,水珠在針頭上欲落未落。他昏沉着,實在抽不出一點力氣,甚至沒法起身将那窗關上,呼吸都像在透支體力。
中午在食堂,他曾吐得短暫地失去了意識。但沒等周思衡打電話給急診,随着胃裡的翻攪,他又在疼痛中清醒過來。不想麻煩同事,更不願意讓其他人看到,鄭淮明堅持讓周思衡把他扶回了辦公室。
他判斷自己大概是低血糖引起的眩暈,加上急性胃炎,便讓周思衡給他挂了一袋葡萄糖和一袋止吐藥。
兒科下午有多忙他是知道的,這會兒,周思衡已經被他趕回去上班。
冰涼的液體順着血管流入身體,這種感覺并不好受。稍微緩過來一點兒,鄭淮明就擅自将輸液針拔了。
巨大的黑色漩渦逐漸将他吞沒,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拉扯着他的靈魂,想把意識從這副身體裡拽走。鄭淮明緊緊抿着唇,感受着心髒不規則的跳動,他很清楚這是短時間空腹輸入葡萄糖的副作用,生生捱着這段熬人的不适。
“咚咚咚——”
一輕、二重。
這驟起的敲門聲強行将他拉回現實,鄭淮明皺了皺眉,卻始終沒有力氣睜眼回應,意識仍在不斷地下墜。他很快放棄了掙紮,等待着門口的人自行離開。
心外科的人都知道,鄭淮明的辦公室沒有得到應允,是不可以直接開門的。
但下一秒,門把手就被輕輕地扭開了。
方宜打開辦公室門的一瞬間還在慶幸,鄭淮明不在,那她就可以把材料放在他桌上,避免了兩個人見面的尴尬。
可推門的手很快頓住,寂靜得沒有一絲人氣的辦公室裡,她不想見到的男人正靠在椅子上休息。屋裡很冷,比走廊還要寒涼幾分。視線落在挂着藥的輸液架上,方宜心裡蓦地升起一絲酸澀。
他生病了?
早上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就到了在辦公室挂水的地步?
方宜見鄭淮明雙眼緊閉着,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小心翼翼地輕聲試探:
“鄭淮明?”
坐着的人絲毫沒有反應,看樣子是睡着了。她這才放心了些,回身關上門,放輕步子走進去,将材料擱在辦公桌的中間。
那桌上依舊整潔得像沒有人用過,連那僅有的茶杯也不見了。
方宜走近,才發現鄭淮明臉色白得吓人,幾近透明,一雙薄嘴唇毫無血色,緊緊抿着,眉頭也微微皺起,像是很不舒服。輸液架上的藥水沒有挂完,針頭卻已經拔去。他平日裡慣是高高在上、風輕雲淡,此時卻斂了鋒芒和氣場,一個人獨自在辦公室輸液……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注視過鄭淮明了,他的五官大氣、闆正,眉骨修長,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透過薄薄的鏡片,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可他的目光總是溫柔的,他右眼角下的那顆淚痣,談笑間增添幾分斯文和柔情。
以前,方宜最喜歡他的淚痣,曾無數次坐在鄭淮明的腿上,環着他的脖頸,細細吻過他臉上的每一寸。她喜歡湊到鄭淮明臉側,呼吸交融,撒嬌似的用牙齒去碰他的淚痣。他會笑,然後将她擁進懷裡接吻……
回憶中的觸感浮現心頭。
重逢後,每次見面不是劍拔弩張,就是尴尬沉默,他的沉靜與柔和,她竟隻能在他生病睡着時看到了。
此時,鄭淮明閉着眼,仰頭靠在椅背上,他眼角的淚痣近在咫尺,像是有某種緻命的吸引力。
方宜本能地擡手,緩緩地靠過去。
指尖微微顫抖,輕輕地觸碰上鄭淮明冰涼的臉頰。
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鄭淮明沒有反應,厚重的窗簾,隻有兩個人的寂靜空間……方宜放輕了呼吸,指尖緩緩上滑,逐漸觸到他眼角的淚痣——
靠着的人忽然睜開了眼,他布滿血絲的眼底分明清醒,絲毫沒有睡意。
目光冰冷,帶着幾分痛楚和不可置信。
方宜的手一抖,下意識地抽回,卻被鄭淮明一把抓住手腕。他手心冰涼潮濕,抓得很緊,緊到她有些痛,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鄭淮明深深地注視着她,聲音低啞,吐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