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問我在找誰嗎?”擡眼時,二人目光相接。
樓若沒有躲閃,察覺到自己的遺漏,道:“誰?”
“端惠太子樓清邰。”他說這話時,微微苦笑着,好似在回憶這三年間的一幕幕。
從樓若入大理寺開始,他就在找太子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到最後反而是太子找到了他。
彼時他看着太子,恨不得殺他。
可他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甚至到如今,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太子在上京城的一步棋。
太子謀算至深,每一步都走得極為穩妥。唯獨當年在東宮,失了策。可他裴寂不能接受,這次失策留給他的一切。他的阿姐,自那離他遠去。
他成了徹頭徹尾的孤魂。
而一旁的樓若聽到此早已渾身發冷,因此她忍不住地顫抖,整個人難以再冷靜下來,“他在哪兒?”
出口的話甚至帶着一絲哭腔。
她好像是在懇求一個答案,一個她苦苦追尋不得的答案。
“我不能告訴殿下。”
裴寂出奇地淡然,“受人之托,請殿下諒解,我不能告訴你。何況……”他頓了頓,看着樓若已經通紅的眼底,又道:“到了今時今日,他在哪兒,已經不重要了。”
這些話,他本不該告訴她。
可看着她一步步走到這裡,和當年的自己何其相似。他有時竟會想,欺瞞殘酷的現實,對一個迷路之人來說,并不是叫她迷途知返,而是在徒增她的執念。
她隻會越走越深。
裴寂知道,最終這一切的走向,一定會是她意想不到的結局。
“皇兄要做什麼?他要回來了麼?”樓若在靜默許久後,問道。
錦繡十六年,她曾以為那是她們兄妹二人的永别。後來才知,那隻是一場被謀劃的分散。分散六年,如今,裴寂在此時告訴她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知道,再相見是遲早的事。
到那時,一切都會真相大白不是嗎。
可她心底卻分外不安,她就像被裹挾至此,對一切的未知,帶給她的隻有恐懼。她不像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再走下去了。
樓若的明知故問,讓裴寂心中頓時苦澀無比,他想起,此時此刻皇宮之内,有一個正在靜靜等死的人。
明明他并非局内之人,卻一次次地為她入局。最後,要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去做這局内唯一的犧牲者。
“殿下,六年過去了,你有沒有想過,當年太子為何要謀反?”念及此,他反問樓若。
看着上京城此時此刻的太平景象,想起城外店小二說的那些話,樓若心底是有一些猜想的,但她無法開口。
她是此間最沒有資格大言不慚的人。
父皇在位時,她是最受寵的公主。民生、朝局如何,她從未在乎過,那些在她心裡甚至比不過蘭園中的蘭花。
後來天下傾覆,從上京走到長陵,她因百姓怨念,第一次思索,父皇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君主。也是第一次心中有了目标,她要替父皇挽救這将頹之局、替父皇還萬民一個太平安甯。
可她沒有做到。
而如今,她有什麼資格評判他人。何況,他們都是她的親人。
沒等到樓若的回答,裴寂便自顧自地開了口,“不出意外,他一定會是未來的天子。他為什麼要謀反呢?為什麼要逼死君父?為什麼要緻使萬民惶惶,緻使自己背上罵名呢?”
“這些,不瞞殿下,我曾親口問過他。”
他曾問過他,在千裡之外的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在一處茅草屋内。面對他的憤懑,太子隻告訴了他一句話,“若裴公子身處其中,想必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抉擇。”
他離上京城那麼遠,心卻又那麼近。
沒人知道,保下這樣的局面,有多麼難。
“可殿下,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裴寂的聲音愈來愈虛弱,“天下局勢,隻身處上京城,怎能看到全貌?”
“未知全貌,便将莫須有的罪名壓在他身上,我會後後悔,但我不會原諒他。”
最後,裴寂沒有再說話。
他隻是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千鈞重的擔子此刻好似全然釋然了,周身是從沒有過的輕松。
“殿下,若有時間,回一趟宮吧。一直有一個人,在紫雲宮等你。”終了,他告訴樓若。
阿姐的無數封書信裡,都曾提過紫雲宮。從很早他便知道,紫雲宮的公主有着什麼樣的性情,她的一點愛好,都會被阿姐反複提及。
後來,他做了她的謀士。
卻也在一步步利用她。
這一次勸她回到紫雲宮,是唯一一次,他真心希望她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