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若本就是要再回一趟宮中的,隻是在這之前,她被一個人攔在了宮外。
是不知何時出了大理寺獄的子阙。
他換了一身幹淨利落的衣袍,在日光下顯得極為甯靜。甚至叫樓若都忘了,他曾是個武将。
他告訴她,“殿下,紀府今日怕是熱鬧得緊,我就不回去了,省得為一家子人添煩。”說這話時,他眼中的落寞難以遮掩。
“發生什麼了?”樓若不解。
“他們要走了。父親等了這麼多年,等到如今,也該到盡頭了。”子阙話中之意已很顯然,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從大理寺獄裡完好無損地出來,紀家能從權争中徹底脫身,大抵是這上京城、這天下局面終于要盡歸一人之手。
六年之久,他終于要回來了。
樓若問道:“那你呢?”
“所以才來找殿下……”他極力扯了一抹笑來應對她,“不知殿下的長陵軍中能否給子阙一個容身之處?”
他想遵從本心地活一次。
想成為像趙其将軍那樣的将才,為殿下守好邊塞,也算乘了紀家祖訓,為天下安甯而活。
但樓若沒有回答他,反道:“其實若你留在上京,前程也必不會差。皇兄會提攜你,器重你。子阙,難道你藏匿六年、背棄一切,所求的不是這些嗎?”
子阙靜默了良久。
他聽不清周遭嘈雜的喧鬧聲,唯聽得見自己的心聲。他做一切,是有所求。可他的所求,從來不是這些功名前程。
“殿下,我同你講個故事吧。”子阙的聲音清亮了許多,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悲怮。
“宮中從前有位從邊陲之地來的宮妃,她深受天子寵愛,次年便生下了皇子。若不出意外,這位出身并不好的宮妃日後會成為皇後,她的孩子也會成為儲君。”
這絲悲怮漸重了些,“可偏生出了意外。因這位宮妃曾在家鄉與旁人有過一紙婚約,天子便難免起了疑心,開始懷疑那位剛剛足月的皇子,是否是他的血脈。”
“宮妃知道後傷心不已,試圖帶着皇子逃出宮,逃回自己的家鄉。可天不遂人願,她被宮衛們很快攔了下來,在重重壓力下,她選擇了自刎。”
子阙的語氣愈來愈悠長,好似這個故事,還遠沒有結束。
樓若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在天子大怒大悲之後,關于那位皇子身世,宮中無人再敢提及。不久,天子破例将那位皇子冊立為了儲君。”子阙苦笑,“至于宮妃,人死如燈滅,世間難有她的消息了。”
聽到這,樓若隐隐有了猜想。隻是還未等她多說,子阙便反問道:“殿下有聽過這個故事嗎?”
她搖頭,在此之前,她在宮中确實從未聽過有這麼一件事。
隻是若這個皇子是皇兄,那她曾聽過這故事的另一個說法。
在母後還未入宮之前,父皇曾十分寵愛一個異族娘娘。隻是這娘娘命運多舛,生産之日遇上災邪,生下皇兄後便撒手人寰了。
子阙口中的宮妃,她印象中的異族娘娘,此時此刻,樓若不免将她們聯想在一起。
“那個皇子,是皇兄嗎?”
聽到樓若發問,子阙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是,這個皇子便是錦繡年間的儲君端惠太子。”他忽而話鋒一轉,“太子殿下當年或許徹查過此事的前後因果,隻是他沒想到,先查到的竟是他自己的身世。”
“什麼意思?皇兄的身世還需要探查嗎?”樓若不免質問,若皇兄身世有誤,她不認為父皇會力壓非議冊立他為太子。
可子阙卻道:“怎麼不需要呢,殿下。”
“隻因那宮妃是個貞烈的女子,隻因冊立太子是天子悲痛之下做的決定,便要不計一切,就此作罷嗎?”
這話不像子阙會說出口的話,以至于樓若晃了神。
她問,“這話,是誰教你的?”
“看來殿下忘了,我姓紀。”子阙此時嘴角的笑意更像是嘲弄。
樓若歎了口氣,“是紀太師。”她眼中的陰霾久久不散,此刻,竟凝成霧氣,叫她什麼也看不清,“所以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若說承德殿之上,她以為子阙是鐘王的人,他甘願做鐘王的幫兇,背棄仁義;那到了适才,在她知道錦繡十六年發生之事後,她認為子阙在為皇兄做事,為他籌謀一切。
可現在,她才堪堪反應過來,哪有這麼簡單。
其中諸多事,她都是個局外人。不曾真正了解過,便無法輕易下定論。
“我們?我們隻是指引太子殿下走他該走的路。”子阙的語氣陡然冷了下來。
看向樓若的一雙眸子裡藏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如今,一切回到正軌,我們也是該全身而退了,”他頓了頓,又道:“殿下,你也是。”
他這話,樓若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她退不退,與旁的什麼人無關,隻遵從本心。此時此刻,她還不想退。
*
樓若此行入宮一路無阻。
到昭明殿時,常侍趙庸見了她,急匆匆地上前:“殿下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