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東宮外有了吵鬧聲,樓若才回過神來。沈棄看樣子早已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眉間卻依舊緊皺着不曾舒展。
羅錦像是匆匆趕來,身後跟着烏泱泱一群人,全是些昭明殿的侍從。見了樓若和沈棄二人,趕忙上前,“殿下,這是怎麼了?”
“陛下醉了,帶他回去吧。”
她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可羅錦看得出她的臉色難看極了。命餘下的人帶走沈棄後,她蹲下來,又問了一遍,“殿下,怎麼了?”
樓若對上她的目光,恍惚了一陣,才逐漸反應過來,自己離夢中的情景已經太久遠了。
此時的東宮廢棄不堪,因适才的陣仗激起塵土,竟使得天都灰蒙蒙的。她強撐着站起來,在羅錦的注視下,一步步向東宮外走去。
夢中的一幕幕在她腦海裡重現,又讓她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羅錦。”她輕聲喚道。
身後的人應聲止步,“嗯”了一聲。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記憶裡的皇兄總是極為溫柔的,可在夢中,他卻那般冷漠。
面對那麼多條鮮血淋淋的人命,他仿若世外之人,毫不在意。
羅錦沉默了許久,才道:“殿下,錦繡年間我在宮外時,日日都在期盼自己的才華能得到東宮賞識,身邊同輩人也大多如此想。”
“不是因為他是儲君,隻是打心底裡認可他。天子不仁,世人都在期盼儲君能有所作為,救黎民于危難。或許,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也一直覺得,她的殿下深明大義,總是該體諒這些的。
先帝這樣的昏庸主謝罪而死,結束錦繡年間所有的亂象,就算颠沛流離又如何,大多百姓至少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而不久後,也會保住後輩的未來。
可樓若自始至終從未真正從其中走出來,她被困于此,并不會像羅錦所期望的那樣,“苦衷?一場叛亂,你知道,有多少人喪命嗎?羅錦?”
她的聲音嘶啞極了,看向羅錦的眼中有萬千不甘與不忍,她是此間親曆者,她親眼目睹了一切。
在東宮正殿上,皇嫂躺在血泊之中,她看着那麼平靜,卻刺得她的心那麼痛。萬千将士因為上位者一聲令下,便要抛卻性命自相殘殺,直到最後倒下。
他們何其無辜。
沒有這場讨伐的叛亂,他們都會活着。
她從來不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不會考慮未來,也學不會什麼叫為世間大多數人而謀。她隻知道,無數無辜的人倒下了,而他們,本可以好好活下去。
羅錦聞此,卻淡淡地苦笑道:“一将功成萬骨枯啊,殿下,這是為君者必須要做的決定。”
“決然赴死,是他們的選擇。後世之人,談何資格幹涉呢?”
她不知道,這并非太子一人的局。
隻是設局的大多數人,都不曾想到,這場局困住的,竟是樓若這個毫不相幹的局外人。
*
昭明殿。
趙庸遣走了殿内的侍從後,才端着醒酒湯上前,試探性地問:“陛下?”
眼前人果不其然醒了。
醒了的第一件事,便是開口問樓若的情況,“她人呢?走了?”
趙庸無奈裝傻,“陛下在說誰?”
氣氛頓時冷到極點,沈棄的語氣也刹那間恢複了往常,“趙庸,你膽子越發大了。”
聽到此句,趙庸才像緩過神來一般,應承道:“是,陛下。殿下這會兒在同羅錦在東宮說話,并未跟着來昭明殿。”
沈棄仿若未聞,思緒如潮,“我是不是不該讓她想起那些。”
趙庸緊接他的話,“殿下遲早都會想起來。與其到了那時,不如這會兒陛下便将話講清楚吧。”
他并不知道東宮内的情況,自是不知道,沈棄在關鍵時候,選擇了退縮。三年過去,他反倒是更怕了。
“宮中這些事自然是瞞不住了,可……”
不若就如此走下去吧。
下一刻,沈棄話鋒一轉,“燕雲那邊什麼情況?殿下可處理好了?需要我幫忙麼?”
“處理好了。聽說是殿下親自動的手,怕是就此了斷了以後,才能真正順利入京。”趙庸替沈棄端過了醒酒湯,遞到他跟前。
可眼前人卻并未領情,“我喝沒喝酒,你不清楚啊?”
三年了,太子終于是狠下了這個心。
沈棄将視線放在遠處,天漸漸暗了下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你去接接她。還有羅錦,和她說一聲吧,他在找她。”
“那讓羅錦即刻出宮嗎?”
走出半步,趙庸又想起什麼,轉頭回來又問了一句。
沈棄不可置否地點點頭,“最好,也别再回來了。不知道明日,宮中且亂成什麼樣,讓她在宮外,接應殿下吧。”
最好,都别再回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