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錦繡十三年。
樓若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一天承德殿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燕雲十六州彼時的統帥李常辭起了進犯邊境的心思,丞相沈近鐘提議用和親止戈,以安撫其逆心。而他心中最佳的和親人選,便是樓若。
天家的嫡公主,深受天子和儲君寵愛。
這樣的身份,他料想,燕雲十六州不會拒絕。
可那日在承德殿之上,贊成者寥寥無幾。沈近鐘心中清楚,這些人是揣摩透了陛下的心思,不敢違逆聖心。
所以他早早離開去了昭明殿,試圖說服陛下。
也是因此給了樓若可乘之機,她一路從紫雲宮到承德殿,幾乎無人敢阻攔。站在承德殿外,她聽見内裡之人吵得不可開交,各執其詞。
錦繡十三年的樓若氣憤又如何、不甘又如何,她隻能生生忍下來。直到在承德殿外,被太子樓清邰當場抓包。
他看着樓若,第一次對她說了重話,“前朝議事之地,你來像什麼樣子?”
她咬着唇沒說話。
可當他将此事全權怪在了沈棄身上時,樓若卻犟乎乎地道:“和沈侍讀沒關系,是我自己要來的。”
盡管此事最開始,她的确是因為沈棄的一句所謂的無心之言而察覺的。
可她沒料到,這句偏袒之言不僅沒讓太子消火,反而讓他心中的怒氣更盛了。
僵持之中,他順手抓了一宮人,“将公主殿下帶回東宮,不準她……他們離開。”
說完這些,太子即刻入了承德殿内。
樓若是聽當時在場的宮人這麼說的,紫雲宮的宮女珮環更是道:“那還是小人第一次見太子殿下發那麼大的脾氣,尤其還是沖着殿下。”
是了,宮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兄仁善至極,很少有人見過他動怒的樣子。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他也該有喜怒之分。
樓若安靜了許久,不知該說什麼。
和親之事,她的印象已不太深了。依稀記得,此事會不了了之。因此,她心中沒再為此煩憂。
在紫雲宮的那棵桂花樹下,她呆呆地坐着,腦海裡全是錦繡十六年發生的一幕幕。她日日回想,生怕這些記憶離她愈來愈遠。
皇兄不顧一切地選擇謀逆,所求為何?既然不是皇位,那會是什麼?還有紀太師和子阙,他們在指引他走向何處?
這些謎題,此刻誰也給不了她答案。
在看到沈棄被珮環引着進宮時,樓若才猛地想起這一年,是林殊入宮的那一年。
好奇怪。
當初不曾在意過這件事,如今細細想來,皇兄身邊從來不缺文侍,林殊作為表面上的尚書之子,實在沒有必要隻謀一個這樣的職位。
做這些事的人,用意何在?
皇兄他,也不曾疑心過嗎?還是說,他在故意隐瞞其中内情。這些,樓若沒想明白。
以至于沈棄在一旁行禮時,她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殿下?”
沈棄見她心不在焉,又喚了一句。
樓若這時才裝作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道:“你來了。”可自始至終她的視線一直落在旁處。
他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可以說,昨天在東宮時,他就有所感覺,殿下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但具體的,他也說不上來。
隻是她一向心無城府,可如今透過雙眸,沈棄好似能看到她的心事很重。
難不成,是因為和親之事?
但沈棄不覺得,他父親和親的提議會成功。當他昨日在東宮看見太子對待此事的态度和反應,他便能察覺一二,太子是于心不忍的。
于是在此刻,沈棄安慰她,“和親之事殿下不必過于擔心,陛下和太子殿下那般寵愛您,一定不會忍心讓您遠嫁的。”
煩雜的思緒中,樓若應了一聲,“是嗎?”
她擡起眼,終于對上沈棄那一雙深色的眸子,“沈侍讀怎麼會這麼确認?”
他引導着她去了承德殿,是為了驗證自己心中的猜想嗎?驗證父皇和皇兄對她的寵溺程度已經到了,甯願開戰也不願看她遠嫁的程度嗎?
沈棄的心機,樓若一直都知道。
他從來不是一個古闆之人,曾經她以為,他讀了那麼多聖賢書,至少會沾點迂腐氣,肅穆至極呢。可後來才知道,沈棄根本不是那樣。
他甚至可以稱得上狡猾。
像一匹孤狼,一步步引誘獵物,走向他親自設下的陷阱。
事後,還會笑着掩飾,“宮裡人人皆知啊,殿下。”
樓若看着他,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此時此刻,他們相伴,但卻不曾相知。他不懂她心中的掙紮,她亦看不透他眼中的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