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做官府的生意?”
西風簌簌,揚起的烏發和衣袍卷起蕭雲衍的聲音飄向半空,又陡然散落在這滿是蒼敗的籬笆院内。
對面這個頭發亂如雜草,卻又單單隻用一根黑色布條胡亂束起的老者,仍舊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着他。
不對,蕭雲衍想:老者像是在看他,卻又像是看“透”了他,更準确地說,這老者的眼中一片死寂,他看自己和看向他身後的那亂石死物一般,無甚區别。
直到兩片老化龜裂的嘴唇緩緩張開,蕭雲衍這才再次聽到了李鐵匠的聲音:
“官爺,您擋住了草民去拿木炭的路。”
蕭雲衍下意識地側過身給老人騰出去路,隻見老人佝偻着腰,緩慢地從他身側走過,他的步子很是沉重,不似尋常農夫那樣利落。
他一路走到土坯牆下那一摞黑木炭旁,擡起枯木般的雙手想将上面的那數十根木炭抱入懷裡。
蕭雲衍看着他的動作,雙眸眯起,左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劍鞘。
“老人家,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您為何說不做官府的買賣?”
“轟”地一聲,老人懷中的木炭全部從他的手中脫落,砸到本被摞好的一堆木炭之上,帶的整個炭堆轟然倒塌,發出讓人無法忽視的響聲。
籬笆牆外的侍衛聽到院内的動靜,紛紛側目,擡手緊握住劍柄。
院内蕭雲衍眉頭緊促,他向身側的裴楚堯使了個眼色,接收到命令的裴楚堯一個激靈起身,小跑到李鐵匠身旁,幫他去撿散落一地的黑木炭棒。
“這位官爺,”正擡手間,枯木般的手忽然壓在裴楚堯的白淨年輕的手背上,“草民不敢勞煩官爺動手。”
說完,老人就用力一把将裴楚堯推開,他打了幾十年的鐵,力氣自然非同一般,裴楚堯一個不備,差點被推倒在地。
蕭雲衍快步上前拖住裴楚堯的後背,略顯不悅的開口:“老人家,你這是何故?”
隻見背對他整理木炭的老人,忽然停下動作,驟然轉頭,雙眸中閃着駭人的幽光:“草民剛才說過,這破院不歡迎官府的人,還請兩位官爺離開吧。”
見裴楚堯已然站穩,蕭雲衍抱着劍,哂笑出聲:“如果我今天偏要和你做這個買賣呢?”
一時之間,整個籬笆院内滿是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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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秋風中,突然炸開一個女聲,打破了滿院的沉默。
蕭雲衍二人向門口看去。
李采菊顫抖地避着院門口那群兇神惡煞的視線,快步推開大門,見自家爹爹正和兩位持劍的官爺僵持,吓得大叫出聲。
反應過來之後,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見兩位官爺并沒有要動手的迹象,李采菊趕忙跑到李鐵匠身旁,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給他使了個眼色,然後就向蕭雲衍說道:“兩位官爺,我爹去年生了場大病,心神恍惚,若是剛剛說了什麼讓兩位爺不高興了,還請官爺大人大量,饒了老人家這次吧。”
蕭雲衍揚起他的狐狸眼,哂笑:“是嗎,可我覺得令尊身強力壯,還有力氣将我兄弟推到在地,完全不像是恍惚生病的模樣。”
李采菊急地要落淚:“官爺,民女不敢诓騙您,我爹真不是有意的,如今他控制不住自己。”
“爺,不知您來找我爹做什麼,有什麼能幫您的,民女一定幫。”
“好啊,”蕭雲衍挑眉,“今日我來,就是想和你爹做個買賣。”
李采菊嘴唇發顫:“不知官爺要做何買賣?”
蕭雲衍眼神流轉,看向神色激動、面帶不明懼意的李采菊,揚起唇角,悠悠說道:“我想要你爹給我打一副,和擎州大牢裡一樣的鐵桎。”
擎州大牢……
聽到這幾個字,李采菊一臉驚詫看向李鐵匠,雙眼滿是意外根本來不及在蕭雲衍二人面前掩飾。
而李鐵匠那從未波動過的雙眼在聽到這四個字之後,像是突然翻起了驚濤駭浪,他握緊雙拳,指甲都要掐進肉裡,咬牙切齒沖着蕭雲衍說道:“官爺若想要,就請您先把身上這身官服脫掉吧。”
“爹!”李采菊害怕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
蕭雲衍看着一站一跪的父女二人,俊眉緊緊蹙起。
裴楚堯則是滿臉驚詫,完全不知為何事情會發展成如此模樣,不就隻是要打一副鐵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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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束在馬車内的郗瑤背靠着車身,通過窗牖上不停被風吹起的麻布簾,隐約能看到籬笆牆内蕭雲衍的模樣,隻見他緊握着手中的劍正站在院内某處一動不動。
還有,明明剛剛那位農家姐姐跑進大門之後,院内可是起了明顯的交談聲,可過了片刻,秋風之中,除了偶爾的蟲叫和柳葉交錯揚起的簇簇聲,再不見其餘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