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躺在床上的樂安公主剛睜開眼睛,竟看見穆氏蜷在床榻腳踏上睡着了。
看來這個穆氏竟賠了她一夜,太陽穴有些隐隐作痛,依稀想起昨天發生的零碎記憶,再看她的左臉頰,有一個紅色的掌掴印記還沒有消退。
樂安公主伸開手指,覆在那淡紅指印上,竟然嚴絲合縫。
林惜染臉上覺得一陣癢意,被惹醒了,迷蒙間險些從腳踏上栽下去。
恍惚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方,再看床上的樂安公主已經坐起身來,慌忙起身侍立到一旁。
“你好大的膽子!”公主指尖點着她,眼神犀利地瞪着她。
林惜染沒有惶恐告罪,也沒有跪下求饒,她沒有犯什麼錯,沒必要害怕。
她對樂安公主的呵斥置若罔聞,轉身吩咐正瑟瑟發抖的侍女擺上早膳,端來一盆熱水,親自伺候樂安公主洗漱。
樂安公主眯起眼,看着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婦人擰幹帕子,當熱騰騰的棉帕敷上面頰,擦拭的力道竟恰到好處。
從來沒有哪個人可以如此從容地、心平氣和地應對她的暴躁脾氣,樂安公主感覺自己的棱角竟被悄無聲息的抹平了,且自己還沒有被激怒。
她索性享受對方這般溫柔地伺候,并要求穆氏陪她一起用早膳。
林惜染謝了賞,為公主布菜,“殿下請用膳。”
樂安公主看了一眼穆氏左頰未消的掌印,盯着她問:“你怎麼不躲?”
林惜染欠身回話,“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殿下賞的,是妾身的福分。”
“呵。”樂安公主白她一眼。
公主吃的膳食果然與民間不同,雖然這裡也沒有什麼名貴食材,但勝在烹制精緻、美味。
野鴨蛋炒得金黃松軟,涼拌的嫩蓮藕潔白無渣,脆嫩多汁,清爽甘甜。
“嶺南的藕生長在沼澤深處,要赤足踩進淤泥裡才能采到。”樂安公主見林惜染見林惜染連夾了三筷蓮藕,“就像有些人,非得親自沾一身泥,才知深淺。”
林惜染夾起一片藕,輕輕咬下,“妾身倒是覺得,這沼澤裡長出的,反而最是清甜。”
“嘗嘗這個。”樂安公主用銀箸點了點一盤葦葉包裹的蒸雞,“今早剛從禾田邊采的嫩葦葉。”
林惜染聽到“禾田”二字,眼睛一亮,夾起一塊雞肉,極口稱贊,笑意都要從嘴角漫出來。
林惜染這般餍足的吃相,倒讓樂安公主想起幼時在禦花園喂食錦鯉的光景。
樂安公主原本隻略動了幾筷,此刻見她吃得香甜,不由重新審視了一遍桌上的尋常菜色,舀了半勺蟹粉豆腐,入口鮮香滑嫩,竟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飯。
林惜染不懂就問,一臉疑惑,“這鮮嫩的葦葉是從大營外的田邊采的嗎?那種田的是附近的農戶吧?”
樂安公主輕笑一聲,看着她反問道:“虧你方才吃了那麼多藕,竟沒有多長出點心眼兒來,這麼荒蠻的地方,怎麼會有良民?”
看穆氏還是一臉不開竅的樣子,樂安公主繼續道:“不都是流放到這裡的罪臣及家眷,讓他們在沼澤邊墾荒種稻,以供給軍營的食材。”
林惜染一臉方悟的樣子,卻輕歎了一口氣,“穆校尉他不讓妾身出軍營半步,否則按軍律處置,可妾身就想去外面看看,親手采摘蓮藕和葦葉,拾點野鴨蛋什麼的多好啊。”
“好個穆雲安。”九公主冷笑一聲,“區區六品校尉,也敢拿軍律壓人?”
林惜染慌忙起身,像是被吓着似地絞緊手中的手帕,眼神卻又露出一絲期待:“殿下息怒,穆校尉也是為安全着想……”
“夠了!”樂安公主打斷林惜染的話,睨着她,“本宮帶你出去,看誰敢攔?”
“更衣,備車。”當即交代下去。
馬車行至轅門,守門的侍衛小跑着過來,小心禀報着,因近日兩軍正在邊界交戰,營外不安全,此時不宜外出。
“滾開!”
從車廂中飄出來兩個字,輕得像片雪花。
侍衛怔愣了片刻,忙跪地磕頭認錯,“末……末将這就開轅門。”
他想起一個月前因查公主令牌被罰去洗馬廄的許參将,如今整日與馬糞為伍,背上霎時沁出冷汗,對下屬連聲喝道:“開轅門!快放行!”
轅門被打開,放行馬車,一隊輕騎兵如影随形地跟上,始終與車駕保持着三丈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