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兵們人人自危,這馬車上坐着的可是當朝公主殿下,這要是中間出了什麼閃失,莫說自己的項上人頭,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任誰也不敢怠慢。
馬車最終停在一片青翠的禾田邊沿,正是之前路過的那片田地,林惜染攙扶着九公主從馬車上下來,二人站在田地邊望着綠油油的禾田。
林惜染極目遠望,一眼看到了在田裡彎腰勞作的阿兄,剛想邁腳又頓住,她眼睛微微睜大,不錯眼地看着阿兄的身影。
想沖上去又不敢,想呼喚一聲卻生生咽回,眼中的濕潤模糊了視線,她忙用帕子試了眼角的淚水。
“你這是怎麼了?”樂安公主發現了她的情緒異常,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瞬間,公主面上的表情一滞。
林惜染忙欠身答道:“哦,沒事,隻是被沙塵迷了眼睛。”
“這水田裡的沙塵,倒是比校場上的還厲害?”九公主橫了她一眼。
林惜染脊背一僵,正要屈膝告罪,卻見公主的視線已投向那個方向。
“妾身隻是……”她話音未落,公主忽然輕笑出聲,“本宮當你偷看什麼稀罕物,怎麼?這罪奴,比軍中兒郎還入眼?”
林惜染一個怔神,心猛地一緊,立刻擺手否認,“不是的,妾身絕沒有……”
三十步外的水田裡,那個滿腿泥濘的身影緩緩直起腰來,烈日将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
樂安公主意味深長地睨她一眼,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本宮之前竟不知,嶺南的罪奴生得這般……”
說着話,樂安公主的眼神也投向林惜康的身上,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着,眸底似有潋滟水光,帶了幾分毫不掩飾的贊許。
“走,摘葦葉去。”樂安公主眼底的笑意更濃了。
話音剛落,下坡地面泥土濕滑,九公主腳下一滑,一聲驚呼,身旁的林惜染下意識伸手扶住了她。
林惜康聽到了田邊的驚叫聲,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身向田邊看過來,待看清楚,眸底驟然一深,站在原地呆楞住了,不可置信自己的眼睛。
他揉一揉眼睛再看過來,看到妹妹阿染站在一錦衣華服的貴女身旁,不遠處還有一隊侍衛暗暗守護,再看妹妹的穿戴不像是吃苦受貧的樣子,也就心稍安,沒有表露出來絲毫情緒。
樂安公主看着繡鞋沾了泥漿,心情不悅,對林惜康訓斥道:“還在那兒傻站着看,不懂規矩,還不過來本宮身邊侍候?”
林惜染回避了阿兄望向這邊的灼灼目光,借着整理鬓發的動作,朝阿兄極輕地搖了搖頭。
水田裡的男人身形微頓,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這邊走來,泥漿漫過膝蓋,在距離公主五步處停下,對樂安公主深躬一禮,“殿下萬福。”
說着,林惜康把腰間系着的那件洗得發白的靛藍長衫解下來,從身旁找了一處平整的石頭,将衣服鋪在上面,“若殿下不嫌棄,坐在上面休息吧,别弄髒了鞋襪。”
樂安公主欣然坐下,看着鞋襪已經被弄髒了,神情有些掃興,嘟囔着:“可已經弄髒了。”
這時候,監管這一片開荒種地的監官從遠處一路小跑過來了,撲跪在泥地裡,“微臣罪該萬死,不隻殿下駕臨,求殿下移駕官舍歇息……”
監官看到林惜康也在,冷下臉來訓斥他沒有保護好九公主,讓泥土沾染髒了公主的鞋襪。
“滾,遠點,不要妨礙本宮。”樂安公主的聲音透着不耐,眼皮都懶得擡。
監官諾諾稱是,帶着人麻溜地消失在公主眼皮底下,早就聽聞這位樂安公主可是個不好侍候的主,說不定什麼時候惹其生氣,他這個芝麻小官的性命恐不保。
侍立在公主身後的林惜染用眼神示意大哥,林惜康眼明手快,上前半步單膝點地,“容奴才為殿下擦拭幹淨鞋面泥污。”
“嗯?”樂安公主眉梢微挑,她将繡鞋往前一伸,鞋尖幾乎碰到男人下巴,金線牡丹紋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疼。
得到默允後,林惜康半跪到公主腳下,接過侍女遞過來的一方棉帕子,用帕子角沾着一旁水窪中的清水,一點點仔細地擦拭着公主翹起的鞋面泥點,一遍遍地抹掉、擦拭。
樂安公主翹着腳的時間長了,足尖傳來的酸麻感讓她微微蹙眉,還未開口,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托住了她的腳踝。
林惜康一手托起公主足踝,動作小心得像在捧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手用沾着清水的帕子輕輕擦拭鞋面上的泥點,全程恭敬認真,像是在雕琢一件精美的玉器。
樂安公主顯然很受用這般伺候,她低頭看着眼前男子低垂的脖頸彎成一個恭順的弧度,健碩黝黑的背上有被抽打的痕迹,新傷覆蓋舊傷,增添了幾分滄桑。
她用鞋尖抵住男人喉結,感受着那處随着呼吸微微滑動,“擡起頭來。”
陽光穿過樹隙,照亮林惜康輪廓分明的面容,汗水順着他眉骨滑下,在下颌處懸成搖搖欲墜的一滴。
林惜染瞧着阿兄卑微的樣子和背上的鞭傷,心中五味雜陳,别過眼去,不忍再看。
“你是什麼出身?”樂安公主盯着林惜康清絕的側顔,淡淡問話。